“怎么还站在这儿?天冷,你回去收拾伤口,今天不必再过来了。”衣尚予摸摸儿子的脑袋,俨然一副慈父姿态。
“不许他走。”窗内传来长公主冷漠的声音。
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长公主背身站在窗前,第一次对丈夫也显得不那么礼遇:“你自幼教他习武练功,却连两个仆妇都辖制不住。究竟是本事低微不堪用,还是心存怨望欲置我于死地?予郎,这不孝的畜生要杀母。”
简单两句话,当着满院子的奴婢,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不止衣飞石脸色苍白难以置信,连衣尚予都惊呆了。一个母亲指控儿子心存怨望存心弑母,这事要状告到衙门,衣飞石妥妥地逃不过一个斩刑——她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衣飞石顾不上置气了,他迅速扑倒在衣尚予脚边,大声哭道:“阿爹,阿爹……”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会落人口实,只有哭爹。
他一边哭一边脊背发寒。他永远都没想过,他的母亲真的想杀他,且能够如此平静冷漠地付诸行动。他哭得越凄惨,心里就越冷,冷得像是自己忍让了十多年,最终都成了一个笑话。
衣飞石一哭,衣尚予也跟着流泪:“小石头,别怕,别怕,阿爹必要保你……”
他能感觉到次子抱着自己大腿瑟瑟发抖的身躯,他第一次觉得儿子可怜,第一次觉得自己可怜——有母如此,不可怜吗?有妻如此,不可怜吗?
他以为自己很难对长公主狠得下心,却不想多年深情早已消磨在那一片骚臭的怨愤之中。
“看他做的好事!”
长公主霍地转身,额头上一个凸起的硕大鼓包,看上去颇为可笑。
她颤抖着指向衣飞石,说:“两个仆妇在我跟前行凶无礼,他……他不单不阻止,反而转身离开,留我独自一人。他是要我死!”
“予郎!你不能再袒护这畜生,他今日害我,明日就要害你和飞金!快来人,拿绳子来,勒死他,马上勒死他!”长公主尖叫道。
满屋子奴婢都被惊呆了瑟瑟发抖,衣尚予轻抚着儿子头顶,轻声道:“她疯了。”
衣飞石只管抱着衣尚予的大腿不住地哭,他什么话都不肯说,连辩解的话都不会说哪怕一句。这样的情况下,一说就是错。
“长公主疯了。”衣尚予察觉不到次子心内的冰冷,他只觉得次子抖得可怜,“虎毒不食子。没有母亲会杀自己的儿子。长公主是生病了,她脑子不清楚了。”
长公主终于察觉到了一丝恐怖,她惊恐地看着衣尚予:“予郎,老爷!老爷……”
“扶长公主回房,喂一碗安神汤。”衣尚予不可能准许长公主毁了他的次子。衣飞石是皇帝选中的人,是衣家兵权平稳交接的保证,“立刻去请大夫来替长公主瞧病。”
衣尚予说长公主病了,长公主就必须病了。
什么时候好起来,或者从此以后还会不会好起来,大夫说了不算,衣尚予说了才算。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衣尚予终于办了件明白事!放鞭炮!
太后:……这才哪儿到哪儿?
马氏:已经被关了求放过qaq
第68章 振衣飞石(68)
皇帝又出宫了。
太后一言不发,以陈琦为首的内阁全是鹌鹑。皇帝想出宫就出宫,没人敢吭声。
仍旧是那一辆没有标记没有纹样的纯黑马车,五百名羽林卫随行护卫,一路从左安门佯作低调地南行,过了十四条街,再转弯东行,就是文帝御赐的梨馥长公主府。谢茂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御前侍卫常清平上前叩门,亮出内卫腰牌,硕大一个“御”字顶头,吓得门子仓惶拜倒。
早有老兵知机去府内禀报,在门上服侍的几个老兵则飞快拆了门槛,任凭御驾长驱直入。
——通常皇帝微服出游,在门前就会更换车驾或步行入内。毕竟能够有资格在家里接待御驾的大臣,在皇帝心中不是极亲也是极重,上门做客是极其赏光的亲昵作派,若是进一家门就让人拆一次门槛,这就不是亲昵而是故意找事儿了。
谢茂这回就是专门来找事儿的。他坐在马车上不肯动,长公主府的下人就只能拆门槛。
一路从长公主府东大门直入,进入中路长园后再往北行,马车最终停在了天香堂前。
谢茂乘车飞驰而入,来得太快,仍在后院处置“家事”的衣尚予不及赶到。在前院当差的管家、小厮全都老老实实地跪在天香堂侧近,不敢离得太近,更不敢走得太远——身份不够,根本没资格前来向皇帝磕头,只能不近不远地听着吩咐。
先来的是衣飞石。
他已经回自己的小院,烧起炭火,收拾好脸上的鞭伤,准备吃饭。
因很少在家,家中执掌中馈的又是极其不待见他的长公主,吃穿用度上虽不会短缺他什么,就是有一点不便——什么都来得比旁人更迟一步。这天风冷雪寒,衣飞石十六岁上的年纪正在发育时,饿起来就能吃上一头牛。叫了饭许久不来,他就穿上斗篷准备去大厨房找吃的。
路上就听说了皇帝进门,门子拆门槛的事。
他心说这可坏了,陛下居然杀家来找事儿了。头皮有点发麻,心中又有一丝被呵护的暖意。
衣飞石也顾不上再吃东西,卷起斗篷飞掠上房檐,一路直奔天香堂。
所幸他还记得御前护卫的规矩,隔着三个院儿就从房檐上翻了下来,老老实实跟着地上有路的方向跑——一直在房檐上蹿,靠近就会被盯梢的羽林卫用弩箭射下来——以他的身手,被羽林卫射翻倒也不太可能,可是,惊动了皇帝的护卫,这事就显得太不恭敬也太乌龙了。
“陛下,侯爷来了。”赵从贵在马车帘前小声禀告。
谢茂怒道:“他来做什么!”狗咬吕洞宾,朕来给你出头,你自己蹦跶出来灭火?朕为了谁!
马车里传出的怒斥清晰而准确,何况衣飞石耳力极佳。隔着重重护卫,满心雀跃的衣飞石就愣住了,不敢再往前走。迟疑片刻之后,他才又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两层羽林卫的防线之外。
皇帝不许他来,他来了也不可能转身走,只能找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跪下。
谢茂等了半天也不见衣飞石近前说话,没好气地掀开帘子,果然看见衣飞石老老实实地跪在覆盖着轻雪的冰冷地上——就好像被自己欺负了似的。他冲赵从贵发脾气:“狗眼睛给雪打瞎了?朕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还不把人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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