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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藕香食肆 2787 字 6天前

狠话清楚明白地放过了,白夜清收起全身尖刺,低头走到林若虚跟前:“我只求活命。”

“你还想活命?这河阴郡上上下下数得着的富商巨贾,你哪一家没有串联过?谁还不知道你白二郎的鼎鼎大名?你——”林若虚压低声音,“你大哥白崇安在河阳杀了县令,屠了县衙,啸聚贼匪竖旗谋反,现在你叫我保你活命?你不如去问问被你串联过的河阴世家,他们肯不肯保你活命!”

白夜清牵住他的衣角,求道:“您在谢京有门路……”

林若虚尴尬极了,把衣角倏地抽出来,一退二尺远:“没有没有!我在谢京只有仇人,哪来的门路!”

“我听说礼部尚书文荣老大人,当年曾经对老爷十分爱重,想要收老爷做关门弟子……”白夜清既然敢上门,那自然是目标明确。

林若虚嘶了一声,掉头看他:“你倒是打听得清楚。怎么?你想叫我替你引荐文老先生,把你义父大哥卖上一回?”

林若虚当年在谢京洪楼饮宴,以一己之力打得谢朝学子灰头土脸,当时就有许多老大人都对他见猎心喜,恨不得收归门墙,授以衣钵传继宗派。文荣与刚死了不久的王梦珍都在其中。哪怕后来得知林若虚是陈朝侯爷,文荣也没有与他断绝联系,时常指点他写字文章,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陈谢两朝本来同出一源,相比起陈朝仕林虚伪倾轧的风气,谢朝大儒们斗嘴归斗嘴,真正负有盛名的老先生们个个都是性情高洁磊落,也无门户之见。林若虚去洪楼一趟,天下皆知他力挫谢朝诸生,却不知道他自己被谢朝一帮子老先生们的人品才学所折服,生了乡野之心。

从谢朝归来之后,林若虚没多久就从陈朝官场中消失了,隐姓埋名纵情山水,再不问朝事。

——陈朝的朝堂风气让他绝望。早在十多年前,林若虚就知道陈朝完了。

林若虚早年师从黄履山人,这位释道儒师的天下观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林若虚。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1

林若虚觉得以谢代陈,乃是亡国,不可能亡天下,所以,他避居乡野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尤其是归隐山林之后,他与谢朝几位顶级大儒书信往来就更没心理压力了,舒舒服服地畅游在学海之中,与谢朝几位文宗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普通谢朝文人或许对他喊打喊杀,真正处于谢朝顶尖的几位老先生,都挺喜欢他这个天资纵横的晚辈,引为忘年之交。

白夜清说他在谢朝有门路,他自然有门路。

不然他一个在谢朝皇室官场都挂了号的陈朝侯爷,怎么敢大咧咧地在谢朝境内住上十多年?

白夜清被他问得略微支吾,说道:“我只知道河阴郡这边我手底下的事情,河阳与陈地诸事,我不曾经手,就不知道。这投名状我交不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保你?”林若虚问。

“我知道河阴郡有谁对西河王室忠诚,对谢京不忠。”白夜清说。

林若虚冷笑着看着他。

这人是真的生得美啊,眉梢眼角没一处瑕疵,举手投足皆是儒雅。可惜心肠太狠。

早在西河三郡籍的贡士被黜落身份之时,白夜清就在河阴郡各城来往,借口谈生意,一家一家饮宴交游,试探是否有可趁之机。那时候愿意跟着白家串联的商家并不多——西河世家推举本地士人入朝,为的可不是替西河王室复国,而是为了朝堂有人方便官商勾结。掉了几个贡士算什么?生意照做。

一直到朝廷颁旨对西河商贾课以重税之后,西河三郡地动山摇,白夜清跳得就更欢快了。

河阴郡的富商巨贾之中,到底有多少是本就心存反意,有多少是被白夜清巧舌如簧裹挟进来?只怕除了白夜清他自己,没人能说得清楚。

林若虚都听过白夜清的蛊惑之词,什么衣家和谢家不合,迟早要打起来,什么陈地还有遗民不忿谢氏皇室,花两个钱就能买上一支陈地强军,什么西河王室犹有血脉在世,拥立就是从龙之功……

一边是谢京赶尽杀绝的三倍税课,一边是白夜清吹得天花乱坠的美好前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西河商贾自然要考虑一下怎么办。或许是真的与白夜清有了默契,也有很多根本就是虚与委蛇。

现在,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一波曾经被白夜清蛊惑过的商贾,都成了他的投名状。

“我还知道,他们准备在什么时候举事。”白夜清说。

“白崇安在河阳已经杀官造反,若说河阴举事,左不过这几日。我就算写信去京城,不说我京里的关系肯不肯揽你这桩脏得恶心的臭事,单是书信往来也要十多日,你等得急?”林若虚问。

“等不及。”白夜清望着林若虚的双眼,似有一丝哀求,“求老爷给我一张文老大人的帖子。”

林若虚一口回绝:“没有!”

“老爷在谢地居住,安安稳稳十多年,若没有文老大人的帖子镇宅,我不信。”白夜清道。

林若虚还真没有文荣的帖子,因为他在隐居清远县之时,当时身体还算硬朗的文荣亲自来了一趟,清远县周边的大族都知道,他林若虚是文荣老尚书极其看重的后辈师侄,平时谁敢来找事?

“那你也该知道,文老对我仁至义尽,我岂会让他卷入这等腌臜之事,平白误了名声。”

“老爷是故陈庆襄侯。”白夜清提醒道。

“那你去告发我!”反正白夜清都知道他和文老尚书的关系了,林若虚也不装了,冷笑道。

他虽是陈朝庆襄侯,可是除了当年洪楼打脸一事,并没有真的对谢朝干过什么。从圣京回陈之后把朝中虚职都辞了,直接到谢地隐居十多年。真说他是奸细,和文老尚书勾结,那也得有证据。

他又不是只和文荣一人交往,谢朝儒林数得着的几位文宗,他全都有往来书信。

谢朝是疯了才敢把他当奸细,把文荣当通敌来处置。这是要把谢朝大半个儒林都震塌。

“老爷自然清清白白。可是,”白夜清低头在他耳畔吹了口气,“我不清白。”

林若虚一把将他推开,推搡间摔了杯子,门外等着摔杯为号的两个小厮踹门而入,四五个大汉冲了上来,把贴在林若虚身边的白夜清按倒在地,不太熟练地用麻绳开始捆。哪怕白夜清根本不反抗,几个大汉还是捆了半天才把白夜清绑好。

小厮兴奋地请示:“侯爷,是不是拖出去砍了?”

“少听点戏!”林若虚瞪眼。

“哦,那侯爷,现在怎么办啊?丢柴房关起来,还是扔出门去?”小厮忙收敛住笑意。

白夜清抬起头,看着林若虚的脸,说:“正月初八,郑园梅林……”

小厮哎呀一声,说:“侯爷,白二公子这是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住口!”

林若虚快被这听戏中毒的小幺儿气昏了,心中也觉心虚。

白夜清说的不是今年的正月初八,而是去年。那时候白夜清刚到清远县做客,二人在郑园相遇,这年月风流文人都有点贪杯好色的小毛病,男女都不是问题,只要生得好,怎么睡不是睡?白夜清长得这么好看,又很仰慕他的诗才,二人喝了两杯就滚到一起了。

不过,白夜清守得紧,轻易没让他得逞,就是该亲昵的事都亲昵了,守着最后一步不肯。

二人纠纠缠缠近一年,林若虚也发现白夜清跟谁都“关系好”,再发现白家那点上窜下跳的花花肠子,哪里还敢去惹白夜清?躲着都不敢出门。哪晓得到了今天,还是被白夜清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