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脑子拎不清,蹬鼻子就上脸。
这回学着戏文里的方式进宫哭殿,满以为比较尊重她的侄儿谢茂会客客气气地向她道歉,给她承诺收拾衣飞石的亲兵——她也没想叫衣飞石赔命,就是想杀了那个害死孙儿的亲兵报仇而已。
她觉得这又不是很难做到的事,皇帝应该会给她这个面子?
相比起给孙儿复仇,她更想要的是这个“面子”。
皇帝不在京中,太后不理会她,她堂堂一个大长公主,实在憋屈坏了。文帝不待见她,孝帝连主位都不给她晋,只有谢茂肯“尊重”她,她就觉得自己是可以在今上跟前抖一抖皇姑的威风。
哪怕皇帝到头来连衣飞石的亲卫都不肯杀,只要给她做足了面子,哄她几句,给她府上多多赏赐,向朝野证明她谢琚还是未央宫的娇客,是皇帝尊重的皇姑,她也就满足了。
换句话说,她故意挑皇帝赐宴群臣的场合来找事,根本就是来找存在感的。
——她才不觉得自己做得哪里出格了。衣飞石亲兵杀她孙儿是事实吧?她家可是苦主!
现在两句话说完,大戏刚刚开唱,皇帝还没吭声呢,义老王爷先蹦出来要把她架下去,太后喊一声护驾,她还被侍卫给压住了!
谢琚脑子再是拎不清,害怕还是知道的,颤声道:“茂、茂儿!姑姑没想……”
“陛下圣讳也是你叫得的?”
太后气炸了,她当亲妈的都不能轻易当着群臣的面直呼皇帝名讳,这个妾妃所出的庶姑姑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叫皇帝“茂儿”?
“你挟持凶器入宫,谋刺圣驾,究竟是何道理?——就为了你那个死了的孙儿?”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太后这是打定主意要杀了思齐大长公主,生生扣一个弑君的帽子。
就思齐大长公主闯宫哭诉的那两句话,就没人敢出言捞她。
自文帝崩后,京中局势有多惨烈,会数数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边军势大,京城空虚,从皇帝到朝臣都在战战兢兢地想着衣家会不会造反,去岁秋天,皇帝交代好“后事”,一个大臣没带,就那么孤零零地去了西北,怎么看都存了两分有去无回的决绝之意。
现在衣飞石还没回京,正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的关键时候,思齐大长公主找茬到衣飞石头上也罢了,她居然还敢去戳朝廷与衣家最心窝子的地方,问——是谁家天下?
疯狂打皇帝的脸就算了,这要是把本来都安抚好的衣家吓造反了,算谁的?
这挑拨离间的行径,简直可以算是裂土叛国。
皇家家事,群臣不吭声,闷头装鹌鹑。宗室王爷里边,说得上话的也就义王、相王与黎王。这三人也都是聪明人,思齐大长公主惹出这么大的事,戳在朝廷与衣家微妙的平衡之间,谁愿意替这个拎不清又没什么感情的亲戚说话?
连思齐大长公主嫡亲的侄儿思行王都嘴唇紧闭,冷漠地看着太后将思齐大长公主逼向绝路。
思齐大长公主再拎不清也知道谋刺圣驾是诛九族的重罪,哭道:“小嫂为何污蔑妾?妾……”
这真是说一句话就得罪一个人。太后做妃子、太妃时,她做公主的称呼一声小嫂,是尊重,毕竟只有皇后才是正经的“嫂嫂”,妾妃捞个“小嫂”就是极有体面的事了。
问题是,现在小林氏已经是太后了,她还张嘴就是一声“小嫂”,不是打脸吗?
义老王爷都看不下去了,呵斥道:“信口胡沁!还不快拖下去!”
义老王爷喊着把人拖下去,已存了几分保全之心。只要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继续闹,这就是皇家的一点儿家事,事后和皇帝、太后说两句,罚个禁足俸禄,申斥一番,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架不住思齐大长公主是个傻子,听说要把她拖下去,就大哭道:“陛下!陛下你要替姑姑说句公道话,陛下……”她仍旧觉得谢茂是尊重她的,肯定会帮她。这会儿被扣上个弑君的帽子被拖下去了,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御前侍卫当然只看皇帝脸色,义老王爷差遣不动,所以,思齐大长公主如愿留了下来。
谢茂突然笑了,弯腰走到思齐大长公主跟前,拿手帕替她擦了擦浑浊的泪痕,说:“朕还记得,小时候琚皇姑来宫里,给朕带了吃的玩的,抱朕在怀里玩耍,慈爱温柔。”
谢茂小时候就是文帝朝末,那时候思齐大长公主就很难进一次宫了,遑论携带吃食用器?
如今荣宠如黎王谢范,他也不敢轻易带吃食进宫,一则检查十分严格,二则出了事说不清。脑子出坑才会带宫外吃食给宫里受宠的小皇子吃用。而且,谢茂从小就独,也就文帝抱他他肯给点面子,稍微长大一点儿能自己动了,太后和杨皇后都甭想抱他一回,思齐大长公主哪能抱他在怀里玩耍?
谢琚知道皇帝说的都是谎话,只是这话听着是顾念旧情,是要捞她,她就默认了下来,哭道:“陛下,妾实无谋刺之心,妾只是……”
“琚皇姑与朕嫡亲骨血,万没有谋害朕的道理。”谢茂替谢琚擦泪的动作仍旧温柔无比,声音也很柔和低沉,“好好儿的天家公主,在未央宫时尚且慈爱温柔,仪态端庄,缘何下降之后,就变得如此不近人情、面目可憎?”
谢琚被他这句话吓傻了,谢茂话锋直转之下,“可见都是汤家蛊惑,胁迫了皇姑。”
汤家落魄到什么程度呢?今日百官郊迎圣驾,汤家上下愣是没有一个子弟混进了接驾的队伍,也就是说,这家人空有爵位在身,一个成器的都没有——不会考试,在皇帝跟前混个脸熟,荫封一个闲职不难吧?架不住思齐大长公主不招文帝待见,汤家子弟自己没本事出头,皇帝才懒得赏差使。
皇帝直接对汤家张开了獠牙,汤家唯一在场的,竟然只有思齐大长公主这位惹祸的老祖宗。
站在百官序列的姻亲倒也有几门,可是,哪家梗脖子的姻亲敢在这时候出手拉人?散了宴席出了宫,马上叫人给汤家送个信儿,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汤氏性刁德薄,无以尚公主,着礼部与宗正寺即刻督办琚皇姑与汤稽和离事宜。”
“夺汤稽瑞安公爵,其后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谢茂两句话就把思齐大长公主的家给拆了,一只手还在替她擦眼泪,“琚皇姑此后就安安稳稳在大长公主府荣享晚年,不必再搅合汤家那一潭浑水。”
思齐大长公主都懵了。要给她离婚,还要把她丈夫的爵位夺了,还要她儿孙都不得科考入仕!
她想哭,想求情,想说我错了,弯腰在她跟前温温柔柔替她擦着眼泪的皇帝侄儿,就极其和蔼地安抚她:“外人挑唆着姑姑来家里生事,姑姑知道错了就好了。朕不怪罪。”
脑子拎不清的思齐大长公主终于听明白了。
皇帝这是要她闭嘴不许再说话。否则,皇帝不止收拾她的丈夫和儿孙,还要一并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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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飞石还没有回京,京中就因他倒了一座豪门。
就算这豪门已然落魄,可掉下去的毕竟是曾经的国公爷,毕竟是曾经的驸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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