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护送皇帝回了太极殿,恐防有人钻空子,他还专门去密道入口巡视了一次,附近几处派了重兵把守。皇帝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宫中,谢茂差人去给太后送信报平安,没多会儿,张姿就到了。
“太后有何吩咐?”谢茂意外地问道。
太后是个很省心的老妈,遇到关键时候,越不会上前添乱。这是怎么了?
张姿于殿下磕头施礼,似乎也有些无奈:“娘娘懿旨,‘陛下身边虽高手云集,你去太极殿当根桩子也好,总得去杵着。’——只等襄国公回宫之后,才许臣回长信宫。”
谢茂似是笑了一下,又陷入沉默,旋即吩咐道:“摆驾长信宫。”
※
羽林卫快马赶到长公主府时,衣长宁正在给衣明聪、衣明哲讲论语,仅有三岁的衣明敏就趴在温暖的炕上呼呼大睡,身边围着一堆袖珍版的十八般兵器,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
“奉将军钧令,‘叫衣长宁来勘查刺客尸身’。”辛吹带来了一块羽林卫腰牌。
衣长宁连忙单膝跪下接令,满脸惊喜不信:“二叔叫我去么?……等等,我这就换身衣裳,快,叫褓母来把少爷们抱走……”
“陛下遇刺十万火急,衣裳就别换了,赶紧跟我去现场。待会儿将军护送陛下回宫出来,你这儿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怕要挨踹。”辛吹道。
“是是,辛叔提醒得是。”衣长宁换了一双出门的靴子,披上斗篷,立刻跟着辛吹出门。
赶到刺客毙命的现场,前后都被羽林卫封锁了,尸体保持着最初的状态。然而,如今天寒地冻,一来一回小半个时辰,刺客身上的鲜血都已结成薄冰。衣长宁独自上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首先辨认刺客的足迹,确认路线之后,低头在各处搜寻,偶然用扇子轻轻在地上煽起一抹轻风。
转了两圈之后,足迹就消失了。——京城多是青石铺地,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衣长宁急得眼睛都红了。
衣飞石追踪痕迹并不单独依靠脚印,从现场留下的痕迹判断目标的行为轨迹,再以此寻找痕迹作为佐证,找出真正的行动路线,很多时候,靠的是判断。
衣长宁太性急了,辨认了足迹就往外追,根本没有认真察看尸体的情况。
发现追查不下去之后,他又强自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刺客尸体处研究。刺客的衣物已经被解开从里到外搜了一遍,连腰带打的什么结,此时都照着原样系了回去。
“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莫沙云道。
这是个真正的死士。
穿着最普通的棉袄,棉花是旧市淘换的陈棉,布料是下市最寻常的农家织布,簇新的衣物放了几年,尘朽之后再穿上身,既不是新衣,也不是旧物。除了御寒遮羞的衣物之外,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只小弩,一把自裁用的匕首。
“他这张脸太特殊了。肯定有人见过他。”衣长宁看着刺客被烧成一团的五官,说。
这种人其实是不适合做死士的。出入都太容易惊动街坊。
“已照会卫戍军清查京城门户,若是近日进城,晚上就能收到回报。”莫沙云道。
京城门禁一向严厉,宽出严进,一个烧烂了五官的人近日进城,守城的门丁必然还留有印象。只要顺着这人进城的路线查问,路上必然有人曾见过这个五官烧成一团的“可怖可怜”人。
如果不是近日进城,那证明这人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清查起来就更容易了。
京城有十户联保法,一旦张贴告示,刺客藏身之地必然无所遁形。
“身高近七尺。”
衣长宁观察四处的建筑,一个这么高的刺客,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伏击点,不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他能够选择的路线是很有限的。
这个刺客和普通人不一样。
普通人换个装扮,就能混入人群之中,泯然众人。
他不一样。他被毁容的五官,注定他要么被人发现,要么必须更小心的躲藏。
衣长宁弯腰轻飘飘地伏在尸体身上,一只手撑在血泊中,脑袋尽量向下,与刺客临死前的视线平齐。随后他闭上眼,倏地后跳,修长的身体在空中翩然掠过,落在一个三尺高的石斗旁。
随后,他低头四处察看,果然在旁边发现了一根头发。
莫沙云立刻从刺客尸体上截了一绺长发,送到衣长宁跟前。
因体质不同,摄取的营养成分不同,每个人的毛发生长情况都有细微的差异。对比毛发是个极其考经验和眼力的精细活儿,莫沙云至今都是一头雾水,衣长宁点点头,说:“大概有谱了。——我比他矮两寸。”
他调整了一下站立的位置,重新寻找第二个藏身潜行的地方。
这一回,他走到了房檐下,低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块被冻成冰的飞溅水渍。
……
衣飞石将皇帝护送回宫,又匆忙打马回到了遇刺地点,问道:“找到了吗?”
留守此处的辛吹连忙回答道:“已传令封闭京城出入门户,发照会各处讯问刺客消息,再过两个时辰,兵马司、缉事所就能张贴悬赏告示。二公子循着线索出去有小半个时辰了。”
衣飞石并不怀疑衣长宁的本事,然而,行刺大案,他仍是小心地自己重新看了一遍。
他也先往刺客尸体处察看,很快就转身看向了石斗处,旋即朝着房檐下飞掠而去。
衣长宁找了快三刻钟才找出去二里路,衣飞石转瞬而至。见衣飞石轻飘飘落地,衣长宁脸上瞬间就涨红了,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先前找错了方向,只看足迹,这才慢了一……”
衣飞石已倏忽一闪,只剩下一道背影。
这世上能和衣飞石比较追踪水平的人,几乎不存在。早在十多年前,衣飞石就能一边辨认痕迹,一边追上轻功堪称当世一流的南地刺客。衣长宁找了半天却被他后来居上,根本不稀奇。
衣长宁却觉得难受极了。
皇帝遇刺,这样严重的局势下,二叔想起我,欲用我,差事最终却是二叔自己来办。要我何用?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