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瞬间脸色涨红,似乎想要发怒,又强自按捺下去,说:“朕去看看。”说着,他又左顾右看,问道,“秀品姑姑呢?看好她。不能再出事了。”
太后临死前就一个交代,不许任何人殉葬。哪晓得张姿还是一声不吭地殉了。
谢茂既痛恨张姿违背了太后的心愿,又实在不忍责怪一个甘愿为母亲殉死之人。
衣飞石跟着压着怒火地皇帝走出太庙殿门,沭阳公张姿已经被抬到了下处,赵云霞等几个太医都围在一边。见皇帝亲自来了,显然是关心沭阳公的死因,赵云霞说:“陛下,沭阳公乃心痛之症……若是早些发现,扎上两针,是能救回来的。”
中医所谓心痛之症,就是心脏病。张姿此前从未有过心痛之症,他这个病犯得极其诡异。
谢茂看了衣飞石一眼。
衣飞石点点头,低声道:“习武之人,以心痛自裁是很轻易的……”
赵云霞听见二人嘀咕,知道张姿死因不能见人,连忙道:“今日天气暑热,沭阳公只怕是仗着身康体健,有些许不适也不曾放在心上。孰不知这心痛之症最是磨人,一时不慎就丢了性命。”
人死之后,屎尿齐流,一般都很恶心。张姿死后却很安静,身上也没什么异味,很显然,他早就准备在今日自裁,所以事先禁绝了饮食,肠胃之内干净无比,死得清清静静。
谢茂轻轻握住衣飞石的手,低声道:“小衣。”
“臣在。”
“他没有亲人子侄,朕不能让奴婢送他走。”
“臣以父礼事之。”
张姿殉死的那一瞬,谢茂就承认了他和太后的关系。只是,作为皇帝,谢茂不可能亲自为张姿收殓。他只能求衣飞石帮忙。所幸衣飞石也没有任何避讳不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朕要为太后念两卷经。”谢茂说道。
原本打算启程回宫的皇帝重新回到太庙之中,跪于太后神主之前,为太后念经。
衣飞石则留在了下处,亲自为张姿收殓尸身,清洗遗体,更换寿衣。文武百官已经被遣散,只剩下谢泽夫妇、谢团儿夫妇带着孩子们候着。听说襄国公在处理沭阳公的后事,谢泽默默咋舌,这个老太后啊……真是不得了。
一切收拾停当后,天已经黑了。皇帝从太庙中出来,吩咐道:“送沭阳公到奉慈堂。”
衣飞石欲言又止。
旗山陵的奉慈堂是皇帝专为太后所建,底下就是太后的陵寝。可是,说到底,那块地方是帝王陵,是谢茂百年之后的陵寝。把张姿的尸身也送到奉慈堂里搁着,这是真把张姿当继父看了?
一旦太后棺椁停放三年之后,封陵下葬,是不是也要把张姿一起封进去?
“不能封进去?”谢茂跪了几个时辰,膝盖有些打弯,“朕觉得没什么不能的。辛辛苦苦养育后嗣,图的不正是身后之事?若这点儿小事朕也不能替阿娘办好,她要朕何用?”
谢泽与谢团儿恰好走来,准备奉驾回宫,就听见皇帝后边这半句话。
谢泽面上悲戚,心中想的还是太后的“风流故事”,一边暗骂太后不知廉耻,一边又觉得皇父实在太过窝囊。谢团儿则只记住了八个字,养育后嗣,身后之事。
见两个孩子都来了,谢茂放轻声音,对衣飞石轻声道:“他守了阿娘一辈子,此后也叫他守着吧。有他在阿娘身边,谁也不能欺负阿娘。”
“是。臣明白了。”
当天晚上,衣飞石亲自护送沭阳公张姿遗体,停放旗山陵奉慈堂中。
第229章 振衣飞石(229)
是夜,谢茂独宿太极殿中。
因穿越前曾经修行的关系,谢茂很少做梦。
于修真者而言,梦皆有兆。若非天人感应肇于梦中,就必然是别的灵物侵入梦境前来骚扰。
哪怕谢茂穿越之后失去了修行的能力,他守灵的本事也比寻常人更强一些,很少有山鬼小神能进了他的梦境,捣乱他的灵台。就算有神鬼之物侵入了他的灵台,他也能不为所动,守本还真。
这一夜谢茂躺下之后,却堕入了一个冗长又悲戚的梦中。
他在梦中荒芜的大地上行走,花瓣沾着苦水,稻谷生出毒液,连土壤都渗出腥臭的恶血。
绝望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漫无目的地在大地上走,不停地走,意识中一片绝望的茫然,明知道继续走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仍旧不停地往前走。
他心中除了绝望,迷茫,还有一股毁天灭地的痛恨。
似乎有人夺去了他最重要的根苗,最亲爱的守护,当着他的面毁掉了他存在的意义。
他太痛苦了。
痛苦中裹挟着绝望的疯狂。
他不停地往前走。
走到精疲力尽也无法停止,走到满目疮痍也无法停止。
前方凄风苦雨之中,似乎涌动着一股遮天蔽日的黑云。精疲力尽的谢茂心神一震,心头涌起不可思议的仇恨与杀意,他疯狂地往前奔跑,被恶血浸泡的大地原本使他泥足深陷,那一瞬间,他踏破了足下苦瘴的纠缠,飞入了空中。
空中都是令人窒息的阳光。
日头太烈了。
每一缕阳光射入谢茂的身体,都像是一柄柄尖细的利剑,刺透他的身躯,让他五内俱焚。
只是一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团火球。
烈火煅烧他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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