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节(2 / 2)

生随死殉 藕香食肆 2346 字 6天前

衣飞石只得跟着他进了餐厅,先服侍他落座,小声解释:“臣一时睡过了。臣自知一过二犯罪加一等,昨夜领了责罚,今日竟又再犯,是臣不知教训。”

说到这里,见谢茂目光在桌上扫过,他先闭嘴替谢茂盛汤,轻轻放在谢茂手边最合适的位置。

“臣先服侍君上用膳。”他将蒸好的东坡肉解开,一块一块,都是谢茂最习惯入口的大小,“君上稍微垫一垫,吃些东西,臣再领罚可好?”

谢茂再次说:“坐。”

衣飞石很意外,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侧坐下,等着他吩咐或是训斥。

谢茂已然吃了两口饭,衣飞石还保持着谦卑谨慎的姿态坐着,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这是要说话的意思,衣飞石忙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就听见谢茂吩咐:“去拿餐具来吃饭,不要总是看着我。

这句话里隐隐带着责怪,你坐下来不吃饭老看着我干嘛?!

从昨天到现在,衣飞石忙前忙后挨打受罚,总共也只喝了几口化过保元丹的清水,哪可能不饿?

可这事显得有点太……出乎意料了。衣飞石迷迷糊糊地去厨房拿了碗筷勺子,先给自己盛了饭,又给自己盛了汤,在侧位上坐下。君上虽说赐了他一个吃饭的位置,他也不敢再坐谢茂身边。

这方桌侧位离着几盘菜都有些距离,衣飞石也不大敢伸筷子,便低头吃汤里的各种蘑菇和小肉片。

谢茂的心情很复杂。

自他封圣之后,正经吃饭的场合是非常少的,偶尔大宴群臣众仙,各人品阶森严相隔,都是分席而坐。以谢茂的身份,当然没有人能够和他共座。

衣飞石是他的心腹近臣,要么坐在身后,静静地守护着他,要么坐在他身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平时他与衣飞石相处,有茶点果子,二人随便些坐了,桌子也小,哪里就够不着了?

想得更遥远一些,那时候他还未封圣,他带着衣飞石在天下游走,衣飞石刚刚成人,对人间烟火大为惊讶好奇、垂涎欲滴,他便带着衣飞石东吃西吃,从路边摊档到皇宫大内,树下篝火到扁舟小炉,两双筷子一口锅,一碗羹汤两张嘴,谁也不曾嫌弃谁。

……他们曾经一起吃过饭的。

哪怕没有“谢茂”的那段经历,他也和衣飞石好好地吃过饭。

不过,衣飞石不敢伸筷子,谢茂也没有吩咐他伸手,更没有如谢朝皇帝对臣下那般,指着一个菜盘子说赏。他看了衣飞石两眼,察觉到衣飞石的紧张,便不再看衣飞石,径自吃饭。

一顿饭吃完,衣飞石还惦记着自己那顿耽误晚饭的责罚,谢茂却根本不问,上楼去了。

真的……过关了?!

衣飞石掩不住心中的狂喜,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声。

衣飞石并未忘记下午君上对他说过的话。他知道未来大概率还会有惩罚等着他。

然而,衣飞石所在乎的,并不是谢茂的饶恕,他希望得到的是君上的原谅。只要谢茂愿意原谅他,不管还要承受多少惩罚,衣飞石都认为自己过关了。

多数人在犯错之后祈求宽恕,都是为了逃避惩罚。

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别惩罚我?上学迟到了,哀求老师宽恕,能不能不罚站?上班迟到了,哀求老板宽恕,能不能不扣钱?上岗迟到了,导致责任事故,哀求法律宽恕,能不能不判刑?

有些小错误可以被宽恕,可以免于处罚,有些错误则不能被宽恕。

如往君上茶杯里放九转迷心种子、设计君上下界、趁机安插剧本□□君上……不说这些罪名是否存在尚不知晓的内情,在衣飞石眼里它们都是真实存在、是他亲身所犯,桩桩件件,全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与君上之间弄出来这么多事,君上非要逼着他求饶的反常,衣飞石也无法去深想。

想来想去,他也只会认为,是我做的事太过分,君上不惩戒我,心意难平,惩戒我又实不忍心,故而逼我求饶。

在衣飞石的心里,君上总是有道理的。若有什么反常,也是我先坏事才把君上逼成这样!

新古时代的人类讲究文明和人道,罪人犯错就圈在小格子里,每天劳动学习改过自新。他不是新古时代的人,对他来说,体罚肉刑和囚禁一样,都是罪人赎罪的途径之一。

若是谢茂每天赐下一顿刑杖,每天抽他一根骨头,以此作为惩罚,衣飞石完全能够接受。

衣飞石自认有罪,愿意服刑。

他害怕的不是赎罪,是谢茂看见他就厌恶,看见他就想用各种手段伤害折磨他。

如今谢茂一改常态,不再打算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时时刻刻折磨他,他准许衣飞石挨在自己身边休息,容忍衣飞石执役时的疏忽和怠慢,重新给了衣飞石同席共座的资格……

对衣飞石来说,这就是君上赐予的原谅。

他不会祈求君上饶恕他应该承受的刑罚,只求君上原谅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过关了!

讲和了!

只要我好好地认罚赎罪,我又可以和从前一样,安安稳稳地随在君上身边!

下午谢茂所展露出来的不忍让衣飞石重新得到了安全感。哪怕君上说过还会“伤害”他,他并不觉得害怕。只要谢茂肯原谅他,他就觉得自己很安全,这种安全感甚至和真正的安全没什么关系。

衣飞石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他没有忘记自己在下界之前就已是强弩之末。

生命中最后的日子,还能安安稳稳地守在君上身边,若是还能替君上尽最后一份力……此生无憾。

衣飞石的那一颗心,总是贴在谢茂的身边。若谢茂捧着,他就乖乖地待在谢茂的掌心,若谢茂无暇他顾,他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谢茂脚跟。偶尔被踩上一脚,也从来不觉得疼痛。

我原本就是君上的一件铠甲呀。千刀万剐,护主无恙。

衣飞石收拾好厨房,洗漱更衣,照例上楼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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