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几位部堂大佬见施墨反对,不免很是奇怪。大家都深知陛下明显在气头上,这首辅大人,又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犯陛下的逆鳞?这纪宁虽然可恶,一下子升为巡抚也很难让人接受,但此番打发去沧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反正朝中也正好无合适的人选,让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去受受教训也好。再且,那沧州之事只怕没个一年半载也处理不好,这家伙一旦离京,长期不再陛下身边,陛下怕是早就把这家伙给忘了。
朝中大臣虽然各自为党,但施墨毕竟是首辅,大家平日多半还是以施墨马首是瞻,可此刻,所有人都不敢作声,暗暗揣测首辅大人的心思。
陛下一向对施墨和颜悦色,深知施墨担忧自己家娘子的安危,此举尚在情理之中,倒也没有发怒,只是眼睛微眯的看向立在后头的纪宁一眼,似笑非笑道,“纪爱卿你上前来,施爱卿的话你刚才也听见了,说你年纪轻轻难当大任,你如何说?”
纪宁不免苦笑,陛下真是个老狐狸,自己不好和她夫君翻脸,就把皮球往她这里踢。
好在她早有准备,在朝中诸位大臣异样的目光中,施施然上前,行礼道,“微臣认为首辅大人此言差矣,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微臣只是做个巡抚又有何不可。想当初首辅大人也年纪轻轻就夺了六首,初进翰林院就自告奋勇去边关杀敌而获得赫赫战功,既然首辅大人都能做的事,微臣又如何做不得。”
她这番话说的可就很不谦虚了,把自己和甘罗对比也就算了,还在首辅面前如此托大,甚至还口出狂言的说什么区区巡抚,简直不知好歹。
施墨脸色一下子不免冷了下来,她和皇帝一唱一和的,他又岂能瞧不出来。
难道……她早就和陛下商量好了,眼下只不过在明面上走个过场?想到这里,施墨心里便有些发凉。
他能容忍她隐瞒身份欺骗接近他,也能容忍她到处折腾,可不能容忍她如此以身犯险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沧州眼下是个什么情景,岂能让她如此胡闹。
“纪大人好大的口气,如此说来,纪大人是有万分把握处理好此事了?”施墨语气清冷,听得人不由胆寒。
首辅大人动怒了!
呵,这家伙胆子也着实太大,竟然连首辅大人都敢惹,纵使你在宫中有天大恩宠,首辅大人想要整死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就比如刚才首辅大人的那句话,稍微精明点的都知道暗藏杀机。这纪宁要是回答有把握,等于是当众立下军令状,到时候若事情稍有差池,她怕是性命难保;若是回答没有把握,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托大,拿自己和甘罗相比。
这等狂妄的家伙,蹦跶不了多久,瞧瞧,报应来了吧。
不过让众人感到惊异的是,纪宁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下官愿立下生死状,若是事败,任由陛下处置。”
施墨身形一怔,眉心深皱,眼底更是复杂不已,夹杂着震怒,疑惑,担忧,无奈,苍凉种种……可很快,又被一抹无声无奈的苦笑和叹息而取代,一切都归于平静。
他,还是那个执掌天下权倾朝野的首辅……
☆、第11章 国将不国
纪宁声音虽不算大,但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楚。
众人先是一怔,这家伙,还真是不怕死,连这样的话都敢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说出口,当众立了生死状,也就说到时陛下想包庇都包庇不成了。
咦?陛下想包庇……等一等,好像有那么点不对劲……这奸贼!
都察院御史台雪花般的奏疏坚持不懈长达一年之久的痛斥这家伙也没让他少半根毛,更何况现下本来就是一桩棘手的案子,谁都不敢自荐,陛下又正在气头上的临危任命。
本来他不说立下生死状,到时候出了事还是要负责任,现在这么一说,等于是故意在陛下面前卖惨,好让陛下生出恻隐之心,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到时候陛下若是有心包庇,肯定会引起群臣极大地反弹。以陛下的性子,群臣越是激愤,陛下心里就越是不高兴,到时候估计会力排众议也要包庇这家伙。
这家伙心机之深沉,实在是让人心惊,也难怪猖狂至今,还安然无恙。
朝廷有此奸佞,国将不国啊……
纪宁要是知道自己那只是和自家夫君赌气的一句话,已被朝中大臣全方位无死角的深入分析,估计得哭笑不得的骂一句,他娘的本官在你们眼里就这般做妖,这些老东西,整天跟我一个小娃娃计较,也不觉得害臊。
不过那些大臣们想的也没错,纪宁这句话确实让赵祁洛脸上浮现些许爱怜之色,他正色道,“你们瞧瞧,这才是朕的好臣子,要是你们都像纪爱卿这般忠君爱国劳心劳力,这天下又何愁不国泰民安繁荣昌盛,诸位爱卿都应当以纪爱卿为榜样。”
众人老脸一抽,鸦雀无声。
要都跟这成日不是逛窑子就是打马吊再就是到处讹钱满身铜臭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奸佞小人学,这天下怕是早就大乱了。
纪宁虽然站在前头,看不见身后诸位大臣脸上的表情,不过想想也知道肯定是精彩极了。
她眼观鼻鼻观心,难得做出一副谦卑模样。
赵祁洛见底下大臣没有一个回话,也颇为有点尴尬,他朝纪宁和颜悦色的道,“纪爱卿,此事朕也知道要难为你,朕不是个不体谅的人。此事若是你办好了,朕必有重赏,若是办砸了,朕罚肯定也是要罚,但看在你多次为朕分忧的份上,必定会从轻发落。兹事体大,你此番务必要替朕好生办事,也好让这天下看看,朕所宠信得臣子,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朕老眼昏花受人蒙蔽。”
赵祁洛这番话,自然就是说给朝中诸位大臣所听的,这些年纪宁受到不少弹劾,士林清议每每提及便是痛斥奸佞误国,赵祁洛不表态,并不代表他不关注。
不过,赵祁洛每次看见朝中那些私下不知干了多少龌龊事却整天满嘴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的诸公,对纪宁每每破口大骂却丝毫动弹不得不免也暗觉扬眉吐气。别看他是皇帝,可很多事也由不得他,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越是那些骂的凶的大臣,越是士林清议的榜样,受到天下间读书人的追捧。他能动一个大臣,却不能动天下的读书人,读书人一旦造反,那可是要动摇国本的。
本来赵祁洛这个皇帝登基时,就受到很多非议,当年先皇削藩,他那个逍遥王爷做不成,便只能狠下心来夺皇位,虽是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幌子,但毕竟名不正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些年他恩威并重,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才让如今这天下歌舞升平,就是因为这皇位并不是正统,以至他必须更加小心翼翼,以免祖宗社稷毁于他手,背上千古骂名。
纪宁朗声叩谢,“吾皇圣明,微臣谢恩。”
赵祁洛满意的挥了挥手,“诸位爱卿若是没别的事要奏,那就退朝吧。”
出了金銮殿,其余大臣都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或摇头叹息,或扼腕悲痛,口中所骂的,自然又是纪宁了。
纪宁仿若充耳未闻,笑嘻嘻的叫着走在前面的礼部尚书,“恩师。”
陈阶暗叹口气,早知这家伙如此会折腾,当初就不该收他为徒,悔之晚矣。
本来陈阶身为礼部尚书,在朝中地位可谓高超,可自从他的“好徒儿”被人骂后,一世清明的他也连带着被那些狗皮膏药的御使带着骂。
罢罢,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他也只能一条船驶到头。
“听说你最近几日身子抱恙,不知道好些没有?”
“多谢恩师关心,学生已经好多了。”
“你现在已非吴下阿蒙,为师也没什么再教你,即日就要启程去沧州,一路凶险,为师别的帮不了你,到了沧州后,你可去寻那都指挥使陈明,他是为师内族子弟,可以信任。”
纪宁依旧笑嘻嘻,“多谢恩师,临走之际,学生有一件事想问恩师,只是不知恩师方不方便。”
陈阶深看他一眼,笑成这样肯定没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