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溶轻轻一哂。
当真是美色误人。
顾簪云插完花将瓶子献上。顾大奶奶细细瞧了瞧,面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口中却只道:“总算还能过得去。”
顾簪云福了福身:“女儿日后定当更加勤勉。”
“嗯。”顾大奶奶微微颔首,“回去坐下吧。”
顾簪云落了座,萧昱溶却道:“依我看,顾九妹妹的这瓶花倒是插得极好。”
他生的好看,一向最讨长辈喜欢,又神色诚挚,仿佛只是从他一个十二岁少年的眼光来看。顾大奶奶不疑有他,只是笑了:“不同人有不同人的看法,这花可是入了萧世子的眼?不若送给萧世子吧。”
萧昱溶本意是为元元说话,倒是没想到还能得一瓶元元亲手插的花,自是笑着受了,那双清贵的金丝丹凤眼越发熠熠生辉。
正说着话,外头的丫鬟就传报:
“老爷来了。”
“五少爷来了。”
话音刚刚落下,顾大老爷就和顾荀安一道进来了。也没待多久,就领着人去祭祖。
祭过祖也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午膳在顾府正院用,顾家众人齐聚一堂,吃的自然是腊八粥。
碧绿的青釉划花碗里,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自昨儿个夜半时分就开始熬,如今已是熬出了米油,单这米就甘甜可口,又混入了栗子、红豇豆和去了皮的枣泥的香甜,更有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琐琐葡萄做点缀,末了依着各人口味,各添些许红糖白糖。虽说如此种种多为甜物,但因着花生、松子、栗子等坚果的存在,倒是有甜而不腻之感。
萧昱溶从前在宣国公府都是随着父亲宣国公的习惯,用的咸口腊八粥,这样甜口的倒是第一次吃,竟有几分新奇,不多时就用完了。
顾簪云因着排行小,座次离他颇近——就在他对面。萧昱溶看着她用白瓷调羹舀着碗里的粥,半天才喝下去一口,便对着她用力眨眨眼,直到她将视线转过来,这才做了个口型:“很、好、喝。”
顾簪云被他逗笑了,又慌忙低下头掩饰了,待再抬起头来,她很快就用完了一碗腊八粥。
再望过去,那边萧昱溶已经要第三碗腊八粥了。
顾簪云又是忍不住低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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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谚俗称:“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的确如此,过了腊八,似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除夕那日。
枕水居里,萧昱溶在天还没亮时就起了身。他洗漱完,直接就进了一侧的抱厦。晴山点春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守在外头。
一副画卷端端正正地摆在屋子正中,下方烟雾缭绕的香火用一方特意定制的一面开口的木盒子隔了,免得熏着画卷。地上摆着的蒲团现出两个深深的凹印,一看就是常用了的。
画卷里的女子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一张画卷,央着外祖皇帝给的,看着画外,笑容温柔羞涩,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似乎含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
萧昱溶沉默地上香,三拜,然后离开。
“世子爷去哪儿?”晴山见状,连忙追上来。
萧昱溶却不答,脚下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走得衣角带风。直到“眠霞居”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停下了步子。沉默片刻,开口:“进去看看吧。”
顾簪云同样是早早醒了,听到萧世子到访,面上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便扬了声儿吩咐:“请他进来。”
灵动的眸子一转,点染上了几分笑意:“我正愁没人贴窗花呢。”
一旁奉茶的杜衡有些讶异:“姑娘……”却被顾簪云抬手止了。她只能闭口,不再言语。
萧昱溶一大早过来看顾簪云,却被她抓了壮丁,这会儿心里半是欢喜半是郁闷地替她贴窗花——虽然窗户不算高,但是因为窗花得贴到窗户正中,顾簪云身边的丫鬟又大多是和她一样年纪的,个个身高都差不多,甚至还矮了些,是以往年都是请别处的高个儿丫鬟来的。今年有了萧世子自投罗网,自然是另作安排。
“哎呀又歪了歪了,这副临江仙可是我最喜欢的,你可不能贴坏了!”顾簪云急得快要跺脚,难得露出了小女儿娇态。可萧昱溶头一次进姑娘闺房,还是心上人的,自然忍不住多瞟两眼,手下一乱,又歪了。
顾簪云:“……”
“你走吧,我找个高个儿的丫鬟来贴。”顾簪云冷静又冷漠地道。
萧昱溶赶忙摆手求饶:“诶别别别,元元我错了!下一张我一定贴好!”
“好吧。”顾簪云看他神色真挚,一双清亮的眼专注地看着她,勉强松了口,“再信你一回。”
萧昱溶这回再不敢乱瞟,认认真真地贴完了所有窗花,同她邀功:“怎么样?我贴的如何?”
顾簪云惆怅地看了一眼她卧室的临江仙,违着本心夸奖他:“你做的特别好!”
萧昱溶知道她不是真话,却也只是一笑。
他感觉三年来每到今日就特别沉重的心突然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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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顾府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年夜饭,随后长辈们摸叶子牌,小夫妻卿卿我我——三姑娘顾箫茗独自坐在一处远远看着新近成婚的顾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抿着嘴儿温柔地笑,脸上的红也不知是被外头的大红灯笼映的还是怎么的,余下小辈们自去玩乐,只要不离正院便是。
顾簪云也坐在一边,看着那些更小的孩子们打打闹闹。她背脊挺直,双手端端正正地置于膝上,面上一点浅淡的笑容恰到好处,几乎像是用尺子比划着量出来的。
萧昱溶瞧得难受,悄悄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下棋?”
顾簪云终于有一点放松下来的趋势,只是面上微红,不过她坐在窗边,又有大红灯笼照着,别人也瞧不出来:“好。”
“围棋那个太端庄了些,不适合今晚。我们下五子棋吧?”萧昱溶摆了棋盘出来,先把黑子给她,而后问道。
顾簪云点点头。
他们下的是连成五子后可以收回棋盒的法子。下了一个时辰后,顾簪云看着自己几乎空了的棋盒,沉默了片刻,直接将两人棋子的颜色掉了个个儿:“再来一盘。”
同样的一个时辰,同样的结局。
萧昱溶笑吟吟地看着她:“如何?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