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人陆陆续续走进来,足有二十人之多,几乎是清一色和先入门的青年一样的打扮。这些人将正堂前院中的所有人包围在一个圈子里。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之下皆往中间聚拢过去。
“笠辛!”阿袁奔下来,迎向其中一位国字脸的中年人,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叠声道,“可算是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赵家满府的白,赵家人一家披麻戴孝,那名唤笠辛的中年人只觉得恍如隔世,赵崇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春天。
“我回来了。”只有短短四个字,却让阿袁哭得愈发汹涌,这些天来那颗飘在天上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脚也踏到实地上了,不若之前仿佛踩在虚虚软软的棉花上,也许一个不留神就会坠到地狱里去。
笠辛识得赵崇的弟弟赵理,自然也识得李三,如今见这两位在赵崇的丧礼上大张旗鼓地凑在一起,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是了解当年的事情的,便一目了然。
当真是贼心不死……
青年拉过笠辛,以他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要同笠辛咬耳朵,“你怎么没告诉我赵家小姐这般……这般……”竟似不好意思了。
笠辛嫌弃地甩开他,“早日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干净就是,小姐什么模样也是你能想的?”
青年本来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但被笠辛这么一讲还就不服了,自己怎么说也是有个一官半职的,怎么就配不上这平民之家的美貌小娘子了!
笠辛看他的目光如看一个二傻子,速来打蛇要打七寸,凉凉开口,“你莫不是忘了大人让你出京来干什么的,我家小姐什么模样与你何干。”
“说着笑笑,大叔你怎么还当真了……”青年脸色一变,如觉利刀架于脖颈之上,背脊发凉。
笠辛双手抱拳作揖,如虎狼的目光刺向赵理,率先发难,“先生仙去,赵老爷前来吊唁本是应当,可您身旁的这位,是来做什么?”
赵理心中一紧,暗道赵崇身边什么时候跟了这么一位很辣的人物,此时他尚不知笠辛带回来的究竟是谁,料对方可能只是一个凶悍些的武夫,等有了钱财,他身边要雇几个这样的就雇几个,如此便硬气起来,指着笠辛的鼻子,“大哥宽厚,竟容你这样的刁奴放肆!擦亮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我侄女儿的未来婆家,自然也要来吊唁!”
话音刚落,笠辛如鬼魅的身影侵袭而至,双手如鹰爪扣上赵理的双肩,下劲,再一拉,赵理的双臂立刻就脱臼了。
“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么愚蠢的话。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对,先生的确是宽厚,若是换做我,十几年前你就下去了。哪还能留到你如今还能咬人。”
笠辛走到赵令然面前,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少笑的人,但他此时对待赵令然的态度已然十分如沐春风,虽然他意图笑得和蔼,可线条太过硬朗的脸做这慈爱稍显怪异,“小姐,这里的事情实在不适合小姐你呆着,就交给笠叔吧。你先让侍琴侍棋陪着回房去歇着,等这里的事情都了结了,小姐再出来为先生守灵。可好?”
赵令然可以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叔对自己没有恶意,于是她十分赏脸地点点头,但她觉得就这么走了,实在没有威严,所以她换了一只手,照着李三的肥脑门就是一拳。赵令然用力太猛,几乎自己也要扑倒在地。李三抵得上两个半赵理,赵令然没有办法把他打飞,所以就打了个四角朝天。李三倒在地上,鼻血流如注。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赵令然看了一眼抖如秋天飘黄落叶一般的赵理夫妻二人,满意得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默默藏起两只红肿如猪蹄的爪子,退场了。
笠辛的心里原本有一片肥沃的草原,草原上有浅浅的池塘,池塘里游着小鱼小虾,池塘边有各色鲜艳漂亮的小花朵,阳光庇佑着这片肥沃温暖的土地。然后,忽然之间狂风大作,一万匹邪恶的羊驼从远山上,混着混浊的尘土奔涌而下,由如一阵飓风般刮过草原。暴风过后,草原没了,池塘没了,小花也没了……这剩下一片凄凉。
青年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他本来就不认得赵令然,只是惊讶于这个美人有些彪悍,倒也没有觉得不妥,他被派来,自然本身的战斗力也是不弱的,“临出京前,我家大人便嘱咐,赵崇先生是他的恩师,赵家小姐既是赵崇老先生的独生爱女,又是我家大人的义妹,我家大人一向待之如亲妹。如今义妹订亲,为何我家大人分毫未知呢?这却是何道理?”
自古民不与官斗,但凡平民老百姓听见“大人”这二字,都晓得事情不好。
赵理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家这短命大哥,除了是个之乎者也的酸儒之外,还是个教书先生,更要命的是,他好像还真的教出了大人物。
“谁……”赵理知道给赵令然撑腰的人来了,如今大势已去,但仍不死心地想知道。
青年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碾成末末如撒盐般均匀地洒在赵理头上,粗糙的大掌拍拍他的脸,“你可不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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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顾氏郎君
“你可不配知道。”
赵理的脸色犹如调色盘,时蓝时绿的。
青年,大名段朗,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右手将刀陡然抽出,直指三人,“可见是撒谎!赵家小姐分明未许人家。你却在其父身死之后,说她订亲于三水镇有名的痴儿,是何居心!”既然赵理打算站着自己亲戚的身份说事,那他就也胡邹他家大人是关系亲近的义兄,都是亲戚,这事分辨起来就容易多了。
他这一声暴呵,身后带来的人立即如同领命,将赵理夫妻连同李三三人团团围住。尤氏尖叫着要往丈夫身后钻,可是周围全是面容肃穆的持刀者,那刀闪着寒光,冷气逼人。尤氏眼尖地看到有一把刀的刀刃卷了,不由想到那不会是砍人骨砍的吧,腿软,竟有失禁之象。尤氏再阴毒很辣,那也都是妇人的手段。
这可是个人命不值钱的日子,谁会在乎多斩杀了几个平头老百姓呢。
李三多年来做米铺掌柜,见过的风雨浪头远非赵理一介酒色之徒和尤氏这个后宅妇人可比的。虽说他亦觉得哆嗦,但终究是欲望占据了上风,和段朗周旋起来,并不一味示弱,“吾儿与赵家小姐是娃娃亲,自小的亲事。不仅我知道,赵家的长辈也知道。吾儿三岁时,高烧三日不退,不若常人精明,却也是宽厚之人。赵崇先生知晓此事后,并不与我家退亲,守着婚书之诺,是真真正正的守诺之人,大义之人。我李家感恩,这些年也是多多约束吾儿,使其配得上赵家小姐和亲家的厚爱。赵崇先生生前如此大德,某怎能允许你们这些不知从何处来的不义之徒污蔑于他!”说着,竟声泪俱下。
众宾客见事情愈发焦灼,不欲多留,纷纷说家中有事,要先行离开。
“站着!一个都不许走!这件事情什么时候水落石出,什么时候放你们走!否则任你们这般听一个一知半解,赵家的名声就都毁了!”段朗一说,老仆阿袁立即指挥着杂忆们关上了大门。
众人无奈,只能留下来被迫看戏。
“你说赵家长辈。哼!谁不知道赵家长辈,就活着一个该死的,就是和你沆瀣一气的赵理!这件事情本就是你和她弄出来的,她如何能不向着你!”段朗此人虽为武将,却又文人的心细,可见他被派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一针见血指出了李三语言中的漏洞。
李三被堵得哑口无言,“哼,你要如此说,我亦无话可说。我本不善言辞,辩不过你这巧舌如簧之徒。只可惜我李赵两家的情谊,竟被你说得如此龌龊!”这是以退为进,倒显得大义凌然。不愧是执掌米行多年的老掌柜,若是旁人,倒也被他将住了。他此番如此理直气壮,一来是仗着赵家李家究竟是何交情,外人本就无从得知,还不是任他胡编乱造也拆穿不得。二来,赵家如今唯一的长辈赵理是他这一边的,有他作证,便是没有也有了三分。
赵理是被吓得彻底不敢说话了,只敢低着头点头如捣蒜以表示自己对李三的赞同和支持。
可这段朗也不是一般人,武能提枪上战场,文能朝堂辩群臣,“那好,婚书呢?”
这下轮到李三噎住了,真是百密一疏。原先他和赵理只道事情定然板上钉钉,一时竟忘了伪造婚书!千算万算谁能算到会会跑出来一个背景强势的拦路虎!
段朗露出得趣的表情,“哦,原来闹了半天,连婚书都没准备啊!”
李三被段朗逼得连连败退,狗急跳墙,胡乱攀咬起来,“你说你家什么大人是赵家小姐的义兄,我看你分明是胡邹!分明是不明身份之人!说不定是强盗!”
段朗的表情愈加戏谑,吹了一声马哨,“到别的地界办事,自然还是要清楚地头蛇。你说说,谁会打没准备的仗呢,”星目直直盯着李三,嘲笑的意味浓重,“蠢蛋才会。”
“开门!把人带进来!”
门打开,一个官服老头被从马背上带下来,分明是颠得不轻,脚一着地便大吐起来。
段朗是个混不吝的家伙,竟然还打趣那老头,“哎呦,看来郑县令您今日吃的不错啊。”
这官服老头,是三水镇所属的陵乡县的县令。已在任上干了有半辈子了,因本人庸碌,朝中又无人活动一二,故本以为自己要老死在这个位置上了。如今京城来了贵人,虽说贵人略略粗鲁了些,一见面刚报了家门就把他往马上撸了狂奔一个时辰,叫他老头吐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祭了祖宗,除却这些小瑕疵,他还是觉得十分欣喜的。他打定主意定要好好表现,为自己即将结束的仕途再拼搏上最后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