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郎有些焦虑,他下马时特地注意了一下,那辆坐着宋祯祯的马车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此时也不知道去了那里。
冯氏喝一口寺里提供的茶水,脸上的神色还和先前一般淡定,她看了眼儿子,摇了摇头道:“镇定些。”她把事情告诉儿子,只是想要多备一手,并不是真打算让宋二郎做些什么。
她的儿子,要正正经经科考当官,一点污秽事都不能沾上。
宋二郎道:“我就是担心……”毕竟这是他第一回参与这种事,担心是十分正常的。
冯氏摇了摇头,没有应话,只是闭着眼歇息。跟她一块过来的周嬷嬷不知真相,看着二少爷在冯氏的冷落下有些沮丧,便道:“太太昨夜睡得不太好,少爷别多心了。”
周嬷嬷是冯氏新提拔上来的,性情安静沉稳,不大会说奉承的话,再加上与宋二郎不熟,只一句之后便沉默了。
宋二郎对着母亲身边的新嬷嬷摇了摇头,也学着冯氏的模样坐了下来。
等待的滋味总是最难熬的。他知道母亲在等一个结果。
等着恨了多年的仇人落入网里。
那个人他们三兄弟都没有见过,就连他,也只是听冯氏说过,她长得和宋祯祯十分相似。
庆缘寺极大,开辟出来让香客休息的有好几处。与冯氏一行距离最远的一处院子里,宋师竹正与面带微笑的封恒对面而立。
李氏和封大太太正在庆缘寺主持的僧舍中闲聊。想着亲娘进去时对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宋师竹阵阵心虚。不过一瞬之后,她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
她们与封恒一行确实是赶巧了才碰上的。
庆缘寺是丰华县最大的寺院,像宋家这种根基稳固得的本县大户,过来时方丈一般都是要亲自招待的。
李氏并无特地去寻冯氏的身影,下来马车后,相熟的知客僧便引着他们进了大雄宝殿烧香。
说来也巧,虽然知道今日封大太太会过来浴佛会,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巧合就在大殿遇上了。
一看见一个眼熟的女眷正在蒲团上燃香磕头,李氏就回头看了她一眼。
当时封大太太身着一件宝蓝色的绸缎皮袄正在求签,她神色虔诚,握着签筒摇晃片刻后才掷出一根签来。
似乎抛到了一根不大好的佛签,她眉头微皱,正想要跟方丈说话,李氏就出声与她打了招呼。
封恒他娘似乎也十分惊讶,不过两家毕竟是要结亲的人家,彼此间也见过几回。封大太太立时就镇定下来。在李氏烧完香后,还约着她一块进了了缘方丈的僧舍解签。
当时宋师竹还以为他们要在寮房里消磨一个上午了。没想到她未来婆婆抛出了中中签虽然神色焦虑,说话却十分通情达理,对着李氏道:“外头庙会这般热闹,不如让他们两个去逛一逛。”
“年轻人和咱们总是不太一样的。最近天这么冷,我看竹姐儿出来得也少,有恒哥儿陪着,李姐姐便不用操心了。”
这般善解人意的话,宋师竹一听就眉开眼笑的。
她娘下了马车后看着人太多,早就说了不想让她去跟着人挤人。宋师竹本来还以为今日就只能呆在寺里,没想到未来婆婆仗义执言,李氏看着亲家的面子不好拒绝,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和封恒一块出门了。
未婚妻身边带着的丫鬟嬷嬷俱都虎视眈眈,极有存在感,封恒收回目光,心中嘀咕了一番未来丈母娘的严厉,刚才李氏几乎把身边的人手都拨给宋师竹,自己只留下了一个贴身大丫鬟。
这么多人看着,目的为何一眼便知。
年后便要成亲,如今见个面还要被未来丈母娘防备成这样,封恒心中啼笑皆非。
他看一眼眼前的宋师竹,她今日梳了一个极低的堕马髻,整个人就如冬日阳光一般,既清新又明媚。
封恒方才在大殿上第一眼就看到她了。
如今两人面对面,他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不过这种吸引力似乎是单方面的,宋师竹不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提议出去转一转。
僧舍寂静,她站着站着便免不了担心起正在某个寺里角落与亲生母亲对峙的宋祯祯。不过这种担心除了增加烦恼外徒劳无功,宋师竹想了想,也想要转移一下心情。
她眼睛明亮地看着封恒,眼中的期待十分明显,封恒不禁低笑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山门口的庙会热闹非凡,卖汤团的,叫卖糖炒栗子的,经营馄饨摊的,还有人牵着一匹马在卖马乳。宋家两个嬷嬷一个丫鬟把宋师竹围得严严实实,封恒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不免有些无奈地看着前头正在转糖摊子边站着的未婚妻。
宋师竹确实有几分惊喜,她居然看到了古代般的抽奖大转盘!
只是这种转盘明显是骗人的伎俩。
圆木板制成的转盘上空奖的格子占了一多半,头奖的彩格只有筷子般宽细。因为奖品都是各种方糖,围在摊子前的几乎都是小孩。
其中有一个特别倒霉的,连着抽了十次都没有收获,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封恒给大哭的小男孩递了块帕子,突然道:“你把摊子移到那边那块地上,这里地面不平。”
他这一出声,宋师竹也看出其中的窍门了。小贩把写着空门的部分放在低处,转针是生铁做的,极容易就往空奖的区域溜去。
小家伙抹了抹眼泪,居然抬头对着封恒叫了一声:“封大哥。”
封恒皱着眉头应了一声。看在他与封恒相识的份上,宋师竹也有些同情他,一个铜板转一回转盘。按县里的物价,十文钱可以买二两白糖了。小男孩身上穿着一身补丁棉袄,一看就知道家里不甚宽裕。
转糖小贩从方才起就一脸警惕,这种骗钱的生意最怕的就是出现一些打抱不平的人,看着宋师竹和封恒都穿戴不凡,他暗骂了声晦气,立刻道:“今日不做生意了!”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封恒将目光从突然蹿出来的几个差役身上收回来,从方才宋师竹站在转糖摊子前,他就发现这几个人一直注意这个方向。否则身边带着一个姑娘,他不会轻易出声。
皂隶们很殷勤地把转糖小贩押了回去。将近年关,宋县丞最近正在狠抓县内治安,要是让宋家大姑娘回去告一状,他们都得挨骂。
因着看出宋师竹和被骗的小孩有几分渊源,皂隶还把圆盘的糖全都塞到他怀里。小男孩沐浴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中,终于破涕为笑。
小男孩许也知道怀里的糖是怎么来的,嘴甜地谢了宋师竹好久,不过他嘴再甜,对封恒来说也是无用的。
宋师竹好奇地看着封恒教训人。封恒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幅温文儒雅的形象,她还是第一回见封恒这么接地气。
他板着脸,一点笑容都没有,从年关将至拍花子的猖獗到他这回被骗的贪心与愚蠢,一句句脱口而出,小男孩被他训得像个孙子一样,弱弱地反驳道:“我是被骗的,大哥说要去书斋买书,我跟他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