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思面不改色,只让亭中的下人都退出去,神秘地凑到徐氏耳边:“我跟你说过那个柳氏其实是曾应贤埋在云南王府的眼线吧?从知道崔清念打算回都城开始,我便让柳氏买通府中的婢女,偷偷在她平日所制的香料中混入破血丹的粉末。我让尚药局的人将那破血丹制得无色无味,根本不会被人发觉。此外,我还添了蜈蚣粉和麻黄。患有心痹症的人,长期使用,便会不知不觉地病情加重。等再过个几年,她便会死了。”
话说完,崔清思退开看着徐氏,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怎么,你害怕了?其实你跟我一样想那个女人在这世上消失吧。我只是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徐氏觉得不寒而栗。她原本所了解的崔清思根本不是这样人。
年轻时,她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性情温柔无害。这些年,她嫁给舒王,却始终没有子嗣,只能依附于舒王,暗中为他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当年的那个崔清思,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这个,只是舒王妃。
崔清思敢告诉她这些,自然是不怕她去报信的。她也的确不会。
“我能来看你,说明舒王已经打算放了你。你需记得进宫向贵妃娘娘请安,她最近总在我面前念叨你。”徐氏转了话锋说道。
“他不是要放了我,而是他最近麻烦事多,终于需要我了。”崔清思早就看破了一切,因此口气也漫不经心。她本想继续刚才的话,可看到站在廊边的两个侍女忽然身体一僵,转而又强装镇定的样子,便知道是李谟来了。
“你知道这次李昶的事之所以被揭发出来,是因为李绛不肯配合吧?你们东宫就不想趁机拉拢李绛?”
徐氏心念一动,仍是说道:“你说笑了。太子的为人你很清楚,一直与世无争,做好分内之事,哪里还有拉拢当朝宰相的心思。李绛维持中立多年,也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我劝你们最好也跟李家撇清关系。李绛的麻烦事还不止这些呢。”崔清思扬了扬嘴角,凑到徐氏耳旁,“认识多年,我才告诉你这些。舒王正在查当年尚药局的孙奉御,是否还在人世。”
徐氏听了心中大惊,孙奉御不是当年帮助萧太子妃接生的那个人?他被卷入延光公主的案中,最后以死谢罪,难道是诈死?他的后人,莫非知道太子妃所产下的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徐氏有种预感,这件事恐怕还是与李家有关系。舒王想要扳倒李绛的,并不是当初他与火袄教圣女有私情的那件事。而是这件牵连更大,几乎能掀翻整个皇庭的大案。延光一案,受到牵连者多达几千人,是当之无愧的本朝第一案。
多少人因此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因此命丧黄泉,整个家族一蹶不振。
她忽然坐不下去,起身向崔清思告辞。
等到她走远,李谟才从暗处走出来,手里还抱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猫儿慵懒地叫了两声,李谟便放开手,让它自己去花丛间玩耍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来的?”李谟走到凉亭里,坐下问崔清思。
崔清思行礼:“不过是感觉到猫身上的味道,知道您就在附近。”刚才她可是吓出了一把冷汗,幸好李谟是后面才来的,若是听到前面,她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其实这个男人冷漠到了骨子里。要说年轻时,他对崔清念可能真的喜欢。但这么多年过去,纵然有些放不下,也决计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他的野心。
但崔清念与她到底是不同的。崔清思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你既然知道我在,还把那件事告诉徐氏,意欲何为?”李谟沉声问道。
崔清思不慌不忙地说道:“李绛不知好歹,不肯被我们收买,难道等着他去投靠东宫吗?妾身这么说,徐氏不傻,东宫肯定也会着手去查当年的旧事。那个孩子便如同所有人心里的一颗毒瘤,人人都想将他除去。到时,未必需要您动手了。”
李谟听完之后,脸色并不是愉悦,反而有些阴沉,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太开心的往事。
对于他的阴晴不定,崔清思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并未太在意。
春日的天气如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忽然之间就飘过一阵乌云,哗啦啦地下起了雨。
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嘉柔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放进油锅之中烹煮。等她慢慢睁开眼睛,屋中点着灯烛,烛光透过青帐照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腹中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先前那种剧烈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到底是那位女大夫医术高明,还是……?她猛地坐起来,着急地叫了一声“玉壶”,才记起玉壶没有跟来。
此时,传来开门的声音,李晔端了饭菜进来。嘉柔已经整整睡了两日,此前,孙灵芫配了一味药,让她服下,腹中的胎儿便从身下排出,看起来就是个发黑的血块。
她在睡梦之中,好像也感应到了,挣扎痛哭,李晔全程都紧紧地抱着她。孙灵芫还看到,师兄似乎也落泪了。这让她十分震惊,师兄外柔内刚,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他为何事何人,伤神至此。
孙灵芫为了辨明药的具体成分,征得李晔同意之后,将那个血块拿走了。
“昭昭,你醒了?”李晔看到帐内的人影,轻声问道,“我煮了一些粥,你肯定饿了,吃一些吧?”
嘉柔的手撩开帐子,冰冷地看着李晔,问道:“孩子呢?”
李晔还没准备好如何告知她真相,只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说到:“你现在身子虚弱,先吃点东西,再慢慢说。”
“我问你孩子呢!”她一把抓住李晔的手臂,大声地问道。
李晔沉默着没有回答,也不敢看她的眼睛。而这短暂的沉默立刻就让嘉柔明白了。她的手剧烈地颤抖,一字一字地问道:“是你们杀了它?”说完,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昭昭,你听我说。”李晔尽量克制地说道,“你怀着孩子的时候,体内的毒已经被它吸收了一部分。现在月份还小,对你的身体不会有太大的伤害,所以我……”李晔话还没说完,嘉柔就放开他的手,满脸惊痛:“所以你就杀了它?”
李晔知道她肯定承受不了,这两日一直盼着她醒,又害怕她醒。现在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心里又痛又急,倾身过去,欲抱着她。嘉柔却迅速爬开,一个人缩在墙角,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它也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啊!老夫人明明说没事了,就算它中了毒,难道你不能想办法救它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当初你为了广陵王抛下我们母子,现在又杀了它。是不是对于你来说,我们母子就是累赘?”
“不是这样的。”李晔知道她是悲伤到了极点,才会这样说,只想过去抱着她,分担她的痛哭。但他一企图靠近,嘉柔就用力挥开他的手,吼道:“你别碰我!”
李晔守了她两天两夜,都没有合过眼。被她这样用力一挥,手脱力打翻了床边的小几,杯盘都落在了地上,“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
他的手也被滚烫的粥和汤所烫,一阵火辣辣地疼。
可他没有离开。这个时候,他是不能离开她的。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嘉柔忽然用力地推他,一直把他推到床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有什么资格杀了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它的去留,我恨你!”
前世,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失去了一个孩子。这次经历过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把它保住。她小心翼翼地呵护,每天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她这一路上都在想,它生下来以后会是何等的活泼可爱。女肖父,男肖母,肯定都很漂亮。
可又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个孩子没有了。纵使有千万般理由,也不该瞒着她这个母亲,将孩子夺走。这样巨大的打击,几乎要摧毁她全部的意志。
她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李晔看着她俯在床上崩溃地大哭,想靠近又不敢,生怕引起她更大的反应。只能杵在床边,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
木景清和孙灵芫听到屋里的声音,连忙跑进来查看。看到屋中的情形,都吓了一跳。孙灵芫将李晔劝了出去,木景清则叫小二进来收拾。小二嘀咕道:“可惜了这粥和汤,我看那位郎君亲手熬了两个时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