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2)

第51章

“很多人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褚襄说, “可我并不是一个商人, 如果你是想做生意,我推荐你去找顾临之,他手底下的商道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船运或者驼队,总有一款适合你,但如果你是在和我谈, 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 什么都给不了你。”

“那你今晚来这儿,是觉得唐某拿不动剑了吗, 就算唐某身染剧毒, 苟延残喘, 但先生一个人来, 也实在是太托大了!”

褚襄:“有时候自大比自卑要好一些。”

剑刃指着他眉心,然而唐谟悲哀地发现,他的这点色厉内荏, 在对方眼里似乎无比可笑,端坐在那儿的年轻人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嘴角边的戏谑毫不掩饰,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扪心自问, 他也的确是一个跳梁小丑。

自诩军旅世家出身, 年少时也曾鲜衣怒马, 像每一个世家弟子一般轻狂放荡, 不怕天高地厚,觉得将来自己一定能有所建树,说小一点成为一代名将,留下赫赫威名,说得大一些……

乱世降临,总要有一骑铁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踏碎枯萎的王朝。

可是到最后,他几乎不敢踏出大统领的营帐,只有这一小间陋室里,他还能统帅一下桌上的茶杯,管理管理墙边的凳子,出了门,他的命令还不如放屁。

褚襄平静地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永远要靠你自己去争取,只坐在这间统帅营帐里,把锅碗瓢盆归拢得井井有条,是不会让你青史留名的。”

唐谟低声笑起来,笑容惨白而悲伤:“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历朝历代,有过无数神勇名将,唐谟自幼研读兵法,学习治军之道,但……我只有一个人,我自诩为军中楷模,我禁绝烟酒,不近女色,但就连我身边人我都影响不了,他们非但不会效仿我、尊敬我,甚至还觉得我是个愚昧可笑之人,我前一天责罚了自抓军妓的士兵,第二天就有更多人偷偷摸摸出去祸害女人,甚至齐心协力一起瞒我,这个军营从上到下,早就在纸醉金迷里烂透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被你弟弟一点点毒成废人?”褚襄冷漠地看着他,“唐统领,从军之人,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谢知微突然插话道:“舰长,斥候汇报,尽管我们截了所有东唐王都到边境的传令兵,但东唐边境大军不顾王命,擅自决定回防,根据我的计算,若是蓝珏的善水营三天之内没有拿下东唐王都,怕是就要被两面包抄当饺子馅了。”

褚襄敲了敲桌面:“嗯,我时间有限,所以我没空等你断不断,我替你断了。”

灯火昏暗,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犹自带着亲切的笑容,却说着刀锋般冷冽的话语,唐谟瞬间惊得站起身来,又因为起得太极,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此时此刻,在摇曳的火光中,他忽然意识到——

帝都军的军营,什么时候如此安静了?

他突然狂奔冲出营帐,门外是列队整齐的白衣军士,沉默的银鹰们背对着庭院,似乎根本不在意里面的人会不会冲出来,他们的刀指向外侧,那里躺着无数帝都军的尸体。远处的大营里,火光照亮了夜空。

唐谟惊愕地后退,又退回了营帐里,那里端坐的白衣公子已经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变成靠在桌边,不知从哪儿出来两名侍女,正在有条不紊地泡茶。

褚襄端起茶杯,冲他微微示意,侍女把新沏好的茶递给唐谟,唐谟机械地抿了一口,发现茶香清甜,入口微苦,却有绵延回甘。

他忽然明白过来,说:“其实你白天是使诈的,你根本没有从那些死士嘴里问出谁是反叛者。”

“死士,嘴硬,我没那个闲工夫,也不是刑部郎官出身,不太擅长这个。”褚襄随意点头,“你若是有这方面的人才,倒是可以举荐一二。”

“可偏偏看戏的人都信了。”唐谟说。

杀伐决断,气势万千,褚襄动手太快,谁都没回过味儿来。

“旁的人信不信不一定,但那个试图造反的人一定会信的。”褚襄笑着搓了搓手,“唉,曲凌心卖队友真是一卖一个准。”

帝都的来信,唐谟手里也有。这是一团搅在一起的乱局,混杂其中的各方势力都以为自己可以捞到好处,但实际上,对弈的只是曲凌心与蓝珏的代理人褚襄。

唐谟后知后觉地分析道:“曲凌心从帝都传信,以天象之说,鼓动东唐国主景荣翰趁此机会吞并西唐,景荣翰无论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还是为了尽忠陛下,他一定会答应得毫不犹豫。所以他勾结了西唐试图篡权夺位的蓝景,意图调动潮州营内的叛军。”

但褚襄并不知道谁是叛军,他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叛军的背后有曲凌心。

“曲凌心是星象大家,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后,星象之说甚嚣尘上,他的几次推演都应验了,所以既然是皇帝一党,自然会信任曲凌心的能力,而曲凌心……”唐谟苦笑起来,“外界民间传闻多半是耸人听闻,但如果这是从曲凌心嘴里说出来的消息,那就很能引起恐慌了。”

褚襄好奇地伸出手,从唐谟手里拿走那张纸,一字字念道:“我看看这到底写了我什么……荧惑天火大盛,应于西唐,此凶星临凡,多行诡道……呃……”

褚襄叹气——回头就去打褚河星那个熊孩子一顿,让你整天妖星妖星的,真给你哥哥喊成妖星了吧!

“若是曲凌心没有如此忌惮你,多方提点让大家注意,或许藏匿多时的叛军还不至于这么风声鹤唳。哪怕你让银鹰大肆散播已经查清叛徒身份的消息,但无凭无据,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你唬住了。”

褚襄斜倚着靠背,将一双长腿架在桌上,慢悠悠道:“这叫心理战术,我在学院的心理学年年都是优。”

唐谟自然听不懂褚襄在说什么,只当“荧惑星君”果然思维诡谲,非常人可以比肩,口中说些怪异的辞藻,也并非什么难以想象之事。

他叹了口气,跪坐在桌边,似乎也不急了,他问:“那先生,为什么就选中了我呢?”

“你看,我说过你了,太自卑不好。”

“不。”唐谟说,“我扪心自问,虽无甚荒淫之举,但也从未建功立业,一不曾治军有方,二不曾扬名沙场,只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无名无功,何以得了先生青眼?”

褚襄依然笑着,但唐谟觉得,他此刻的笑容终于不再是带着毒刺,往人心窝里戳的嘲笑,他这回带了点真心,兴许也就一丁半点,但风月无边。

“我不知道旁人,但若是我,十几年如一日,身边人纵情享乐、声色犬马,在你所说的纸醉金迷里一点一点被腐蚀,烂成行走的金粉骷髅,而自己虽不能力王狂澜,却始终一心清明,不堕无间……我意志力不如唐统领,未必做得到。”褚襄端起茶杯,向他致以敬意,“大善者未必各个惊天动地,于污浊之中,初心不改,难道不值得这一杯吗?”

唐谟颤抖的手缓缓抬起,着魔一般接过那杯茶。

他仰头饮尽,随后站起,复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唐某苟活于世,拖着这幅残躯,惶惶度日,或许等的就是今时今日。承蒙先生赏识,若不嫌弃,愿为先生驱驰,只求他日战死阵前,朗朗乾坤,此心此身,无愧天地。”

……

整个潮州营火光冲天,一切都忽然乱了起来。

各方势力在这个营盘里混在一片,直到白日里那一捧飞扬的颈血,一切都开始烧起来了。

唐晋今晚破天荒地没有去找美人陪酒,他穿上了战甲,带上了宝剑——他早就在等这个时机了。

大营从西唐军那边开始乱的,睡梦里的西唐军士,忽然之间睁开眼睛,发现同伴倒戈,冰冷的刀锋无情地斩过颈间——这是一场兵变。

唐晋冷笑一声——山野村夫,乡下诸侯,竟然也会因为“王室正统”这档子事内乱,真是好笑极了。西唐王叔蓝景早就投效了帝都势力,或者说,是帝都势力利用了他。再怎么堕落,到底也是贵族出身,哪里能轻易容忍自己国主娶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当王妃?虽然寡妇死了很多年了,但拖油瓶平安长大了啊,如今,那荒唐的西唐国主还把那个寡妇的儿子当做西唐少主,这不就是自乱纲常?

只可惜啊,唐晋笑了笑,最终蓝景是不会得到他想要的西唐王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