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1 / 2)

凛冬的晌午, 日头犹盛。

王太妤和徐太媛站在钟楼之上,神情都有些复杂地觑视着翟太后的尸身。

领头的驻卫来她二人这处时,已然是迟了。

翟太后就算是失足跌楼, 皇上肯定也要问责他们这些驻守城楼的侍卫。

待驻卫向王太妤和徐太媛恭敬施了一礼后,便询问她二人道:“两位娘娘,你二人适才既是在场, 可知翟太后是因何缘由而跌落的钟楼?”

徐太媛略有些慌神,眼神也闪躲着,不知该如何回那驻卫。

王太妤却将手心摊开, 露出了她事先卸下的一只耳铛,语气故意带着颤音地回那驻卫道:“先帝祀典礼毕后,我竟是发现自己丢了只耳铛, 所以便唤了徐太媛来帮我一起找找,却没成想…却没成想……”

话还未讲完, 王太妤便抽泣了起来。

那驻卫自是被她弄得慌了阵脚,可他必须得将事情弄明, 不然他可没法同皇上交差。

好在, 那王太妤语带泣音地又同他说了些有用的信息, 道:“本来徐太媛同我找到这丢失的耳铛后,便要一同回宫苑,可谁知竟是见到了太后的身子往前倾着,眼见着她马上就要摔下这钟楼了…我和徐太媛赶忙走了过去,想着能不能救下太后,可却是为时已晚……”

说罢,驻卫便见王太妤倏地抓住了身侧徐太媛的手腕, 冲他示意后, 又道:“原本太后便体弱多病, 今日又是先帝的忌辰,她忧思过度又吹了好一阵子的冷风,估计也是体力不支,这才跌下去的……徐太媛还未来得及抓住太后,她便摔下去了…徐太媛急于救人,护甲也没来得及脱。太后的后颈上,应该留了些血印…但这些血印…也都是徐太媛为了救人无意弄下的。”

王太妤虽是先帝的妃嫔,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哭得梨花带雨,讲话又有理有据,那驻卫自是信以为真,准备将王太妤同他所讲的话语如实禀报给慕淮。

徐太媛惊魂未定,却是暗舒了口气,幸而有王太妤在身侧,不然若她单独做这种事,很有可能非但不会成功,还会将自己折进去。

王太妤备针,原也是想用这些针将翟太后扎晕,待将她嘴里的那块布拿出来后,她也不会再呼救或是将她二人给供出来。

徐太媛这时终于了然,怨不得先帝最宠这位王太妤,她属实是个聪慧的人。

待徐太媛和王太妤从钟楼而下后,便见帝后二人已然至此。

他二人仍穿着适才祭祀的命服,并肩蹙眉看着翟太后的尸身时,却让旁人觉得格外的登对。

帝后这伉俪情深的模样,丝毫都让人看不出,他二人曾有不睦过。

西风渐起,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浓重了几分。

容晞用绢帕掩住了口鼻,强耐着心口突涌的呕意。

翟太后的死相格外的狰狞可怖,太医院来的人已然用白绢将她的脸给蒙住了。

从钟楼下来的驻卫走到慕淮身前,将适才发生的一切都禀报给了慕淮。

慕淮神情淡漠地听着,用那双凉薄的眸瞥了眼假意哭泣的徐太媛和王太妤。

随后,又侧首,看了一眼身侧娇小的女人。

慕淮没料想到,容晞真能做成这事。

而他从始至终,也仅仅是动用了言官的力量,再配合容晞,佯装二人不睦。

慕淮一早便知,容晞的外表虽然纤柔娇弱,可内里却是个有手腕,且精于算计的女人。

从前他戏谑她狠毒,却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慕淮一直觉得容晞娇弱好哭,性情又胆怯,在他面前也总是柔弱乖顺的。

这样一个纤柔楚楚的娇小女人,自是能激起男人本能的保护欲。

慕淮将她寻回来后,便也想将她庇护着,想让她做一朵暖房娇花,为她遮风挡雨。

可东巡那两月发生的事,再到今日发生的事,却让他深刻地意识到,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或许才是她的真实性情。

他一贯多疑,如容晞这样性情的女人做他的枕边人,他本该是心生提防的。

可事到如今,他对容晞却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甚至觉得,他身为大齐君主,站在他身侧同他共赏山河的女人,就得如容晞一样,有心机亦有手段。

且该狠毒的时候,也绝不会优柔寡断。

容晞没注意到慕淮又用赞许的目光看了她半晌,她虽知翟太后的死因究竟为何,却还是当着宫人的面,假意安抚了一番二人的情绪。

待大力太监将翟太后的尸身抬走后,宫人也都将翟太后的死因,归结为是意外失足。

慕淮回乾元殿后,现任礼部尚书早已赶来,向他询问翟太后丧事该如何置办。

慕淮登基后,曾命太常寺卿迁过一次皇陵,他既是将她生母贤妃追封为后,自然也想让贤妃和庄帝合葬。

有了皇后的位份,庄帝和贤妃合葬便是名正言顺。

但是翟太后既已身故,按照大齐的仪制,她也是要同庄帝合葬在一处的。

所谓合葬,便是在同一个陵穴中,中间摆着庄帝的大棺,两侧各摆着贤妃的棺材和翟太后的棺材。

想到这儿,慕淮的眉间稍存狷色。

他怎能容忍翟氏这个贱人,同他的父皇和母妃同葬在一处?

礼部尚书问起这事时,慕淮语气微沉地回道:“她是罪族出身,父皇肯留她一命,是父皇仁慈。”

话不用讲的太明,那礼部尚书心中全然清楚了新帝的意图。

这翟太后,是不会与庄帝合葬了。

礼部尚书又问:“陛下,那该按何制为太后下葬?”

慕淮神情不豫,眉宇疏冷地回道:“翟卓在你之位时,曾因私利损毁过妼贞皇后的陵寝,若朕容她入皇家陵寝,那待朕百年之后,无法同成帝和妼贞皇后交代。”

礼部尚书原先在翟卓手下做事,却对这位上级颇有怨怼,也自是不希望翟太后的丧仪太过风光。

但他仍得按职做事,便又问慕淮:“那太后,应该葬于何处?”

慕淮心里是想让这贱人死无葬身之地的,但她毕竟是他的嫡母,且她已然惨死。

终归,他也得顾及些庄帝驾崩前的圣旨。

慕淮嗓音掩着憎恶,命道:“随意寻块皇陵外的空地,立块石碑将她葬了罢。民间百姓对翟家多有怨恨,她的丧事也不宜大办,只向民间颁一道太后薨逝的圣旨即可。”

他曾答应庄帝,要善待活着的翟太后。

可既是翟太后已然被王太妤和徐太媛害死,对于身为死人的翟太后,他便不会再有什么顾忌了。

暂先让她下葬,这毁墓毁棺,还不让人察觉出来的法子,他可有的是。

翟氏那个贱人虽死了,但慕淮却仍觉得心中沉郁。

他对父亲庄帝的有些做法,是无可奈何,甚至难以理解。

若真喜欢一个女人,为何还要同其他的女人牵扯不明?还要将自己的心思分给别人一部分?

慕淮从不觉得有一大堆莺莺燕燕围着他的滋味好,一想起这样的场景,反倒是心生烦躁。

他只想让那个女人陪着她。

这一世他死后,也要和她同棺而葬,且不欲再和她葬在慕氏的皇家陵墓中。

慕淮想着,等过些年,齐国的国库再充盈些后,他便让工部的人在汴京郊外圈一块地。

他要重新修建一个庞大华贵的地下陵墓,待他和容晞百年后,便让慕珏将他二人葬在这处,再让他将这地下陵墓封死,只余他和容晞躺在那儿。

他生前只有她一个女人,死亦只要她一人。

或许是因为他曾死过一次,所以一想起什么陵啊、墓啊的,丝毫都不觉得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