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趁着鸿曜绑线时调整了坐姿,尽量往椅子后面坐,这样既能偷懒靠着椅背,又显得身姿端正挺拔。
坐稳后,他阖着双眼,看似从容不迫,实际开始悄悄犯困。
凌子游就没这么闲适了。
他手搭金线开始诊脉,轻松的笑容逐渐消失,中途惊骇地抬头望了一眼谢怀安,深吸两口气,埋下头神情严峻地继续探查起来。
他的额角肉眼可见地渗出细汗,请鸿曜将金线从谢怀安的左手换到右手,调整了切脉的位置。
最终,凌子游松了线,整个人失了魂般呆滞。
二当家忍无可忍地开口:“凌子游,你要不愿意看诊就直说,不必装模作样的。”
玉面神医凌子游让人称道的除了他的医术,还有他的好神情。他问诊准且快,不论诊出什么症状都会笑着耐心解释,不会让患者平添慌乱。
“不对,这不对劲……”凌子游猛然站起,在石洞里焦躁地踱步,“你活着……有些小毛病但看上去还不错,这不应该,不对劲。”
凌子游吸气换气的声音更快了,顿住脚步,迷茫地看着谢怀安:
“就在半个月内你喝过鬼穴酒。这是我师父酿出的毒酒,残留的症候我太熟悉了不可能认错。以你的体质应该不到三分之一炷香就会断气。”
“你死过一次,顶多变成活尸,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活着。”
谢怀安闻言一惊,还没想好怎么答话,就听凌子游继续说道:
“你在哪里喝的酒,师父她老人家失踪之后这酒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上一次还是一个巨贪死的时候吧,当时正好我还在昭歌……”
“神医看病都这么碎嘴的吗?”
鸿曜凉凉地打断,为谢怀安解去手腕的金线,顺带按揉了发僵的手。
“但是,但是……”凌子游抓乱头发,蹲在地上。
谢怀安过了紧张的劲,有点想笑。
鸿曜解线的速度很慢,指尖再一次滑过谢怀安的掌心,麻痒,让人放松。
这是提醒他该“见机行事”了吗?
谢怀安忽然起了坏心,装作不明白鸿曜的意思,勾起小指挑了一下那只戴手套的手,又挠了挠。
在鸿曜有反应前,谢怀安蜷起指头收了手。
谢怀安用一种演练过的、飘飘忽忽高深莫测的口吻,给自我怀疑的年轻人一个暗示:
“为何不应该活着……别人能活,我不能吗?”
这句话的意思可太多了。
凌子游很快理解到了最不可思议的那一层,张大嘴巴,下巴嘎吱一声。
噪音源消音了,石洞内只听得医师和二当家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二当家打破沉默:“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真正的复生。”
天师死而复生且能使白骨复苏。有人试图终结天师的统治,有人接纳并崇拜于此,奉天师为行走在世间的神。
在大景,死而复生便是神迹。
“现在有第二个人了。”谢怀安顺势接话道。
二当家无意识地摇头,膝盖一软,缓缓跪在地上。
他做了多年生意,早过了轻信的岁数,但鸿曜的默认为谢怀安的话做了最好的佐证。
谢怀安坦然接受了这一跪。
他怕露馅,严实地闭着眼睛什么也没看到。
这是场超出常理的诊治。凌子游也没想过自己诊出了这么个结果,连连后退,难以置信地搓着手里的金线。
凌子游不说话山洞就冷清得可怕。谢怀安装高人,二当家跪着,三个人闷在一起让气氛愈发诡异,终于鸿曜开了金口。
“如何?裴文正。我寻到一位死而复生的真仙,又有神医作证,你的兄长我是见得还是见不得?”
二当家回过神,苦笑道:“翟爷又在作弄小的了。早知有这一层,别说玄机阁总坛,爷要什么我们都会照办。”
说完他爬起来,深施一礼,低声道:“玄机阁得翟爷与仙师的青眼,先人的旧愿便有了希望,敢问仙师可有名号?”
不等谢怀安发愁怎么编,鸿曜直接代答道:“玉莲君。”
这是谢侍君的封号。
二当家和凌子游同时厌恶地皱了一下眉。
“好好的仙师,怎么和狐媚子一个名号。”凌子游大着胆子笑道。
三年前皇帝选妃之事闹得很大,只说要找梦中冰肌玉骨的谢姓美人,不论出身与祖籍。
传闻中那位谢侍君生得极美但骄奢侈靡、贪而善妒。入宫不久便流出苛责宫人、与圣子斗艳的劣迹,在民间风评甚低。
没人会将走到哪哪就飘起仙气的谢怀安和传闻中的谢侍君联系在一起。
“凌神医还愣着作甚,继续诊脉吧。”鸿曜没有解释的意思。
谢怀安已经做好换地方的准备,惊讶地靠了回去。
他以为完事了,居然真的要看病啊。
“这是今日的秘钥,老法子老地方,翟爷自便。小的就不在这里碍眼了。”二当家将一个小机关交于鸿曜,自觉地躬身退去。
鸿曜先前传话时特地叮嘱了要找熟知鬼穴酒特性的祝圣手。想必此次来玄机阁除了见阁主,还有其他目的。
二当家是个深知很多秘密,又善于干活的人。他不愿多听一个新的秘密,将空间留给年轻的帝王、神秘的病人和一个热忱的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