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皱眉:“你娘亲没教过你这些吗?”
那小姑娘眼里满是茫然,不知道小满的话是什么意思。
府门的人很多,想到她可能还在害怕,小满就找来侍女,要了一件披风,
小姑娘身上都是尘灰,犹豫着没有接过去,怕弄脏了会被怪罪。小满拍拍她,亲自给她披上:“没事的,你随我来。”
江夫人察觉到小满那里的动静,侧头看了一眼,吩咐身边的侍女去询问。
等小满带着那位姑娘出来时,已经过了许久,那姑娘身上的衣服也换了,面色微红,低着头不敢看人。
一直在为人诊病的大夫余光扫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又写了一副药方递给学童。
那姑娘强忍着腹痛,走了几步就惨白着脸停下了。
学童抓好药,递给小满:“小姐,这是补血益气的药,你给那姑娘拿去吧。”
“好。”
赈济百姓的事做了很久,从早晨一直到天色昏暗,如焰火般的晚霞渐渐归于黑紫。
江若若来劝过小满,让她回去歇息,她却不肯。
近距离看到庶民是如何在底层挣扎着生存,这样直面的冲击是书中文字做不到的。
离开了困住她的相府后,她在益州见到了许多她曾没有见过的东西,也学会了很多道理。她虽没有和男子一同在书院听学,却也读了很多书,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韩拾和江所思,他们都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连江若若都知道自己将来会走什么样的路。
唯独她,每日过得虽舒心,细究却是浑浑噩噩,茫然不知前路。
天光暗下去,大夫和药童都准备离开了。
江夫人让侍女来催小满,她没有急着走,反而叫住大夫。
“小姐有何事还请吩咐。”大夫劳累了一天,语气却没有不耐烦。
平日给小满看病的也是他,医术高超脾气也很好。
“叶大夫,今日我看到许多分明是妇人等候已久,却仍是犹豫不敢上前。我命人上前询问,她们又含糊其辞,不肯说明原因……”
叶大夫胡须花白,面上的皱纹多如山石沟壑,眼神却仍旧沉稳锐利。
他开口,语气还有些无奈:“我行医多年,见过的病症不计其数,唯独妇人的病极少见。”
“什么病这么少见?”
叶大夫摇头:“不是病少见,是人不看病。有病就该看大夫,可妇人身染恶疾,除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她们便讳疾忌医,羞于和大夫详说。而更多的是穷苦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患病,只当是些小毛病,最后贻误病情。女医少见,她们又觉得此事羞耻,我也是爱莫能助。”
一旁的学童接话:“可不是,本来能治好的,最后拖成大病反而还丧命了。一半是因为脸皮薄,一半是真的不懂,不把病当病。”
“谢大夫,小满懂了。”小满对叶大夫行了一礼。
等人都走了,侍女问小满:“小姐,你方才问大夫什么病啊?”
“我问的是妇人病。”她说完还打量了身边侍女的反应。
果不其然,侍女瞪大了眼,一副被噎到的表情。
“妇……妇人……怎么问这些呢!他们两个可是男子,小姐又没病,问这些做什么?实在是……有失体统。”侍女知道小满脾气好,一时情急有失体统这种江所思常用词都冒出来了。
小满笑了一下,问:“你第一次来葵水,是什么反应?”
侍女脸色爆红,扭过头去不愿意说。
小满又道:“我猜,你是以为自己受了什么伤,以为自己要不行了是不是?”
被戳中的侍女又羞又怒,涨红着脸不肯看她。
“果然是这样。”
想到白日里那个小姑娘哭泣着缩在石狮后的样子,小满沉思了片刻,心中头一次有了坚定地要去做一件事的冲动。
*
小满想要编著一本只为女子而写的医书,并将此事告知了江夫人。
起初,江夫人还有些惊诧,没想到小满会有这般想法,却还是劝说她:“世上已有《妇经》,记载也十分详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妇经》晦涩难懂,除了医者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去看。应该要有一本平常百姓家的女子能看,一看就能懂的书,这样也能知道自己是生了什么病,有哪些地方不对,又该如何做了。”小满说着,又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决心般。“兄长和若若都觉得无用,虽然我也觉得可能是没有什么成效,但万一有用呢,也许会帮到许多女子,我还是想试试。”
江夫人沉眸看着她,面色柔和下来,眼眸有如春水的温柔。“我从前不知,你还有如此志向。你母亲知道,也该高兴的,她若是没有去京城,一定也是位名扬天下的女医。”
她说完后拉过小满的手,放在自己膝上轻拍了两下,语气颇为自豪:“初见你时,你又白又瘦,胆子小也不爱跟人说话,像只兔子一样。现在你已经学会了如何与人相处,有自己想做的事,无论结果如何,义母都是会帮你的。想我出身簪缨,本来也活得自在,嫁人后却要规束自我,言行举止都不能出差错。时间久了,我都要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模样。韩拾骄纵,可只要不犯大错,我都不会严惩。于你也是一样,若有旁人认为你言行怪异,有违常理,你不必去理。无论做什么都是有人不喜欢的,但求不负自己的本心。”
屋外的凉风拂动芭蕉叶,不停地拍打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
灯火昏黄的室内,江夫人的步摇轻轻晃动,静谧之中,只剩她的轻声细语。
温婉又端庄,对小满慈爱、包容,满是怜惜。
她的话语比屋子里的安神香还要温和,安抚了本来忐忑又失落的女子。
小满眨了眨眼,眸子蒙上了层水雾,烛光下晶莹地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