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窗西畔,红杏疏影,花色焰焰欲燃,如铅云飞渡。
女子手把长发,正俯身挑拣着妆镜台前的翠翘。侍女替她将如鸦青丝挽起,盘成时下最兴的凌云髻。
殿内焚着龙涎,四脚犀纹青铜炉子吞云吐雾。屋中设有木榻罗幔,垂悬香囊璎珞三四条,泼墨山水纹素屏四五座,绢布折扇七八柄,红案漆琴一二张,案边奉玻璃嵌祖母绿手炉,炉边置有儒、释、道书经各几卷。
这是敬武长公主府,菱花镜前梳头的是当今陛下的亲姊,护国敬武长公主元清濯。
才从战场回来,三日以前叩了太庙,便一头扎进了公主府,在自己那张容得下三五人的大床上人事不省睡了三天两夜了。
这几年公主都在战场上,皮肤再怎么好好保养,也终究是黑瘪了点,加上回来时风尘仆仆,发乱如帚,面颊铺满泥灰,自幼与公主相伴的银迢一下竟也没认出来,吃了一惊,还道是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大胆狂徒洗劫敬武公主府。
眼下人是醒了,百无聊赖地对着西窗外那棵红杏出神。
褪去战袍,换上了女儿装,胭脂色千枝飞莺齐胸留仙裙,腰间佩暗竹青系绫罗带,垂碧玉木兰双衡连理枝禁步,手把璎珞串,只听见佩环叮当。
元清濯没什么耐性,在军营里起早用热水敷把脸就够了,回到阔别三年的公主府,一大早单是梳头上妆竟就用了半个时辰。
换在北地荒漠,够她连夜奔袭大几十里了。
银迢望着镜中公主熟悉的容颜,心下激动无比,“公主您终于是回来了,苍天怜见可算让奴盼着了!公主好厉害,打得他们北胡人闻风丧胆的,奴等在梁都守着,日日都能听见公主的威名。咱们公主府的走出去了,那是何等扬眉吐气,受人尊敬啊。”
元清濯单手托腮,手肘搁在镜台上,回眸轻笑,媚眼如雾,狭如新月:“狐假虎威的丫头!”
银迢面色红润,不好意思地垂了眸。自己这毛病多年都改不了,公主最是了解的,当下只想转个话题,立马就想起了梁都这几日最热闹的大事儿,眉眼弯弯道:“公主昨日昏睡不知,昨日正是显国公府嫁女的大好日子。那徐娘子比公主还长一岁,已经双十了,今年是终于嫁出去了。”
显国公府嫡女徐嫮,元清濯印象很是深刻。
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还是因为同病相怜,大魏前些年总开战,不太平,官府鼓励男女早婚早嫁,多生优生,开放了多胎政策,一家生五个以上,得受封“英雄之家”。在这种情况下,元清濯和徐嫮的先天条件如此优越,然而放眼梁都,竟无一人求娶,就耐人寻味了。
长公主从小习武,悍比男子,精力旺盛,撂倒十几个壮汉不在话下,威名赫赫,一直没什么人敢打她的主意。
那徐嫮就是为了另一桩,她纯是被她心术不正的爹所拖累,显国公一生锱铢必较,为人失信于友,负义于师,落得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名声,任谁都会闻而却步,不去和他结交了。自然,徐嫮也就一直待字闺中。
“徐嫮居然嫁了,嫁了谁?”元清濯扭面问,还没盘好的发一下扯住了头皮,她发出轻轻的“嘶”声。
银迢连忙撒手,让更心灵手巧的橘兮替公主盘发,她顿了顿,说道:“嗯,是个状元,人长得文质彬彬的,就是大家都说他眼光不好,骨头软,为了前程利禄心甘情愿与显国公府同流合污,软饭硬吃。”
“软饭硬吃?”元清濯大是惊讶,“看来我真是与世脱节了啊,这么新鲜热乎儿的词我竟没听说过。”
“昨日里排场可大,都说这王侯家嫁女,得有十里红妆,要不一直蛰居西山听泉府的国师怎么都还出山赴了回喜宴呢。”银迢感慨万千。
“等等,国师?”元清濯再一次深感自己离开得太久,与现在这梁都很是脱节,“我记得,两年前我在北地,梁都传回来消息,老国师不是已经仙逝了么?现任国师是谁?谢淳风终于熬出头了?”
银迢回道:“这还真不是。大家以前都觉得谢公子会成为继任国师的,可是凭空杀出来一个关门弟子,他拜在先国师门下才几年,就很受重用。他自己也争气啊,龟甲占卜料事如神,咱们小皇帝陛下最喜欢和他打交道了,就是人冷了点。”
连小皇帝这么脾气乖僻的都喜欢的人?元清濯的注意不知不觉已全被这个神奇的新国师大人给吸引住了,恨不得立刻将他祖上三代都刨出来:“什么来路?”
银迢摇摇头,看向橘兮,橘兮不比她八卦,自然什么也不知,只顾埋头一心一意为公主梳发,银迢于是放弃了从橘兮这儿打听更多的,“像是横空出世的这么一个人,在公主出征以前,梁都哪里有什么姓姜的公子。”
说到这儿,银迢目放银光,颇有些兴奋:“不过公主,这位新国师大人平日虽深居简出,但听人说,人长得是一等一的好,梁都少女哪个不痴心他,闺阁里没打听过他买过他的肖像的?”
银迢最了解元清濯,果然,元清濯立刻一叠声问道:“好看?真的好看?有多好看?”
实不相瞒,方才听说徐嫮成了亲,她也很羡慕。恨嫁的公主如锅上的蚂蚁,本就团团转了,怎么在二十岁之前抓个驸马回来暖床,回来之前就在寻思这个事了,可惜的是考虑了半天,也没想起梁都如今还剩什么大龄青年才俊,再往后只怕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着实苦恼。
今自家丫头这么一说,元清濯立时打了鸡血一样,抖擞抖擞冠子,生气勃勃地揪住丫头胳膊,连串发问:“你有画像么?”
银迢红了脸,悄咪咪点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