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见竹圣元的尸体,竟然再次站了起来,站得笔直。
在草原的月光下,他的身子,竟然有着烈烈风尘的味道,他的轮廓,打着白毛,他凝视着我们这边。
梦噶隆眉勒下了马,后面十几匹刹不住车的马匹,用它们打了护掌的马蹄,硬生生的在地上铲出了一条条的浅沟。
我们的车子,也被带了起来,上面坐着的人,全部摔了个大马趴。
我也摔得挺惨,结果我还没爬起来,我就瞧见,竹原背着画筒,冲向了竹圣元的尸体。
梦嘎隆眉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冲向了竹圣元。
母子两人冲到了竹圣元身边的时候,竹圣元始终没有动。
竹原从背着的画筒里面,拿出了他最得意的那幅画《爸爸,请再爱我一秒钟》。
画卷打开,竹圣元忽然动了。
他张开了双臂,紧紧的将母子两人搂住。
我们几个,也开始往竹圣元的方向奔走。
等我们走过去的时候,竹圣元忽然伸手,拔出了梦嘎隆眉腰间的蒙古小刀,反手在自己的背后,狠狠的切下了一块皮。
他把血淋淋的皮,递给了竹原。
我知道这里面的含义。
竹圣元的背后,有我刺的阳绣——天官印!
天官印代表着官运,竹圣元想将天官印,传承给竹原。
竹原伸手,轻轻的捏住了人皮。
这时候,竹圣元在梦嘎隆眉和竹原的额头上,各自亲了一下后,身体轰然倒塌——他再也没醒过来了。
在我的心里,竹圣元是个爷们,他要等他最信任的朋友——也就是我,硬撑着一口气。
他要见老婆和孩子,硬生生的诈尸了!
尽管只是回光返照,但我依然心里很是感动。
母子俩扑在了竹圣元的身上,大声嚎啕着,哭泣的声音,划破了风声呼啸的草原。
我们就地将竹原给安葬了下来,挖好了墓穴,几个人合力,把棺材给推了进去,最后填好了土。
按照蒙古草原丧葬的规矩,还需要用马匹,将墓穴的土给踩平。
我们控制着马匹,来回踩踏。
竹圣元出生在东北,葬在了宽阔的草原上,他的一生,值得我们这些朋友铭记。
在葬礼结束后,竹原将画点燃了,在他父亲的墓穴旁烧了——他觉得这幅画,属于他的父亲。
接着,他又把天官印纹身人皮,也给点着了火,烧了!
我问竹原为什么要烧。
他说他不想当大官,也不想当一个画家了,他想当一个警察——一个有良心的警察,和他父亲一样。
事实上,后来竹原真的成了警察,因为他独特的天赋。
后来我回闽南的时候,秋末跟我分析过竹原的画画天赋——他研究了竹原的画几天几夜后,发现竹原除了对色彩的控制能力,其实还有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叫“美术逻辑”。
很多人的美术逻辑,是靠后天训练的。
竹原不是,这可能是他自闭症之后,心灵清明获得的一种天赋——实际上,很多自闭症患者都是天才,老天爷给你关上了一扇门,还会给你打开一扇窗的。
竹原这种“美术逻辑”的天赋,大概就是对空间,对细节有一种完美的视角——他只需要看到一个人的手掌,就能画出一个人的手,画出了一条手,就能根据这个,画出一个人的身子和脑袋,逐渐,把一个未曾见过的人,给彻底画出来。
这种本事有什么原理?因为人的外表,有一种逻辑,一个怎么模样的人,就有一条什么样的手,一个什么样的身体,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是这种规律,一闪即逝,寻常人完全捕捉不到,可是竹原可以。
竹原借着这个天赋,成为了一名“画像警察”,就是在公安局里,根据一些模糊的录像片段,根据一些目击者的描述,还原出“凶手”画像素描的人。
竹原后来,还立了很大的功劳,四个劫匪,在酒店里绑架了一个商业大亨的儿子,这群劫匪,行事作风十分严谨,唯独就是在酒店门口,可能其中一个劫匪,因为头罩太热,掀起了小半张面具,露出了下巴、嘴巴。
竹原仅靠着这个,就把那个劫匪的模样给画出来了,警察根据他的画像,追击劫匪,一个星期之后破案。
许多年后,我去赤峰看望了竹原,他依然如同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歪着头,脖子上扎着口水巾,不怎么说话,只是单纯的坐在角落里画画!有他的同事告诉我——说竹原是一个怪才。
我说不是——竹原不是怪才,他是天才,真正的天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