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败匈奴,立功者甚众,封赏名单绝对不短,但谢镜愚毫无异议。一时之间,金殿上只能听见他清越的声音,如珠玑落玉盘。
朕半眯着眼睛,第无数次仔细打量那个男人。
南吴谢氏初时以才情闻名,后来接连出了三个皇后,家中子弟便多有出仕,累迁至朝中权要。到谢镜愚祖父那辈,谢氏已经是南吴无出其二的世家,交游之人莫不是达官显贵。
家境若此,谢镜愚长得自然不差。剑眉高鼻,轮廓笔挺,对一般南吴人的长相而言,倒着实锋利了些。不过,谢镜愚迥于他人的地方显然不止这一处,否则太|祖——也就是朕的父皇——不可能起惜才之心,这会儿他也不会站在朕面前了。
只可惜,每当盯着他时,朕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宇文护想到魏忠贤——当今世上,除了朕,可能没第二个人知道魏忠贤是谁,毕竟他活在千年后。朕刚即位不久,离效仿其他天子扳倒权臣的时机还早着。不过是未雨绸缪、尽早打算而已……
“……石柯,率队歼敌一百五十一人,封致果校尉,赐银……”
“够了,这名单委实也太长。”朕回过神便叫了停,“给各部抄送一份,若没有异议就照此办理。”
“是,陛下。”谢镜愚回,依旧是那幅不急不缓的语气,谁也挑不出错的那种。
朕私以为,若是朕够得上心机深沉的评价,谢镜愚肯定更够得上。“下面的有功之人赏过,上头的自然也要赏。”朕微微抬手,刘瑾便快步上前,开始宣诏。
朝堂上霎时静得落针可闻。诏书不长,朕很满意地看到底下大臣们各个不一的诧异面色——王若钧从中书令调任右仆射,空缺则由现在的吏部尚书谢镜愚填上。
王若钧不过是在几个宰相中调动,没啥好吃惊的;但谢镜愚么……中书省在太极宫内,长官向来由天子心腹担任;他们自然会想,谢镜愚身份敏感,如何能与“天子心腹”搭上关系?
而当事两人的反应……王若钧起身出列,老神在在,毕竟诏书就是他拟的。至于谢镜愚,他有一瞬怔愣,反应过来后起身走出,速度并不比王若钧慢多少。
“臣领旨谢恩。”两人双双叩头。
“两位爱卿快快平身。”朕虚虚抬手,而后背了一大段抑扬顿挫的台词,大意为你们都是肱骨重臣,要好好表现,通力合作,好让大周愈发繁荣昌盛。实话说,若不是刚看到谢镜愚愣住,朕怕是没这么有耐心。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朝堂上多的是人精,场面话大家都说得很漂亮,朕自然没往心里去。“那是极好。”朕颔首道,“朕还有一事……谢凤阁,朕记得你尚未到而立之年?”
中书省又称凤阁,这一声谢凤阁理应毫无问题,但谢镜愚眉间微动,好似还没适应。“承蒙陛下垂询,臣今年二十有八。”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果真堪为众臣表率。”朕跟上,心道这家伙已经猜出朕想说什么了不成。
“陛下过誉了。王相历经三朝,忠心为国,老而弥坚,臣拍马不能及。”
这就是把王若钧拖出来当挡箭牌了。“说得不错。”朕随口同意,也不管谢镜愚是不是猜到了,“这十几年来,谢凤阁辛苦操劳,无暇顾及自身,朕甚为过意不去。不若朕为你赐一门婚事,如何?”
像是一阵闷雷滚过,殿上顿时有些动静,王若钧都悄悄地瞅了朕一眼。
大概只有谢镜愚自己依旧岿然不动。“陛下厚恩,臣没齿难忘。”他说,语气都不带变一下,“可臣不能受。”
朕有点纳闷。朕说要赐婚,谢镜愚八成会认为朕想用姻亲关系牵制他。不乐意是绝对的,但他这么直白地拂朕的面子还是第一回 。“这是为何?”
谢镜愚还是八风不动的模样。“臣好南风。”
这惊天动地的四个字,由他说出来,就和“臣有本奏”殊无二致。殿上霎时一片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随即便炸开了锅。
朕很能理解他们,因为朕也预料不到这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