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无声隐入夜里。
梨胭回到后院,棠篱如离开前一样熟睡着。
她走到床边,隔空摸了摸他的脸。
为什么是你?
她的爪子徒然伸出,完美地抵在他脖颈动脉上,只要轻轻一戳……
然,一柱香过去,她一动不动。
爪子倏尔收回,她闭上眼,嘴唇紧抿。
为什么下不去手?是结契的力量吗?
突然,棠篱似有所感,迷迷瞪瞪睁眼。梨胭心一跳。
棠篱伸手一捞,将她带上床,声音暗哑,不甚清醒,“胭胭……”
梨胭万箭穿心,狠狠闭眼。
棠篱拍拍她,“睡罢。”
梨胭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慢慢地,慢慢地将头靠过去。她睫毛抖得厉害。
棠篱圈住她,将她按进怀里,手摸着她的长发,一下一下轻轻摸着。
梨胭睫毛湿漉漉的。
太难了。
好难。
她不想反抗了。
她是梨胭,不是鄢枝。
她伸手抱住他,将头紧紧贴在他脖子上……
她又开始做梦。
情兽一族,大多只有种群观念,没有人类血缘亲情一说。
秘林有一百子园,每年三月后,一晌贪欢的雌兽便进去诞子。
小狐狸四十九日出生,母狐狸照顾它四十九日,然后在小狐狸化形前,母狐狸率先一步离开百子园,一母一子由此分道扬镳,亲子缘尽。
鄢枝的母亲生下她就失踪了。
她身上没有鄢字,守园者误以为她是普通狐狸,是某个母狐狸捡的宠物,问了一圈,没有人认领,就被随手扔了,未管死活。
从一个窝滚到另一个窝,偶尔会吃到一嘴奶水,睁眼前的十天,她一直处在饿死边缘。
十天后她睁眼,蓝色的眼睛非普通狐狸可有,守园者这才慎重提起她,回禀鄢勿。
见鄢勿那天,她头一次喝奶喝到打嗝。
鄢勿摸着她,笑眯眯:“喝饱了吗?”爱怜地将她抱起来,“小可怜,虚弱成什么样了。”
她是唯一一个十天就离开百子园的,从此养在鄢勿身边,一成人便被封为三少主,所有一切,鄢勿亲授。
那时候,大少主鄢黎五岁,二少主鄢常三岁,俱已独当一面。
鄢黎淡泊宁静,心思细密,武功造诣最高,情兽一族保卫者,皆为他授。
鄢常赏罚分明,善于管理,情兽内部诸事,皆为他辖。
唯有她,做少主两年,鄢勿什么都没安排,只日日教她武功、兵法、人类各种制度规则,隔三差五让她与鄢黎鄢常比武。
第一次杀人,是鄢枝主动要求出任务的。
懂得多了,她没有办法对情兽一族的现况置之不理。
鄢勿没有忙着答应她,目光扫过身旁三人的脸,问:“一只身强力壮的老虎和一只虚弱的狼相遇,你若是那只狼,你欲何为?”
鄢黎答:“避之不见,各自安好。”
鄢常道:“既皆为猛兽,各有所能,作战虽有劣势,然不代表毫无胜算。若我为狼,必拼死战之。”
鄢枝想了许久,说:“先避之,后群攻之。”
鄢勿看着她,“怎么说?”
“虎既强,狼已弱,强行对战,胜算渺茫,不可意气用事,宜先避之。”她顿了顿,“然虎乃独居猛兽,身旁难容异类,不管避多久终有一战。狼非孤狼,多为群居,一只虚弱的狼难敌强虎,但一群狼便可将其杀之。”
“若这虎,群狼难杀呢?”
鄢枝道:“即便虎难杀,也要去杀一杀,杀不死它,也不要让它以为狼好杀。各自为王,井水不犯河水。”
鄢勿一笑,给了她一把剑,“杀虎去吧,狼崽子。”
从此她是情兽一族最利的剑。从此族内事务她和鄢常共掌之。
她成人后第三年,鄢勿告诉了她情兽一族所有的秘密,也告诉了她所有虎狼之争的部署,他看着她:“开弓没有回头路,你确定要如此一生吗?”
她道:“是,死而后已,绝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