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又看向程之余,斟酌了下问:“之余,你现在还画画吗?”
程之余点头:“还画的。”
李老师惋惜地叹口气:“你有画油画的天赋,不学可惜了。”
程之余的笑容淡了。
她们在画室逗留了会儿,也进去观看了下学生们的作品,之后就辞别了李老师,一起离开了。
程之余和陈宪约好去过画室后就去找他碰面,本来她想拉着苏娴一起去的,苏娴推说有事不去,虽然陈宪没有明说,但她心里还是通晓的,才不想去当这颗电灯泡。
告别了苏娴,程之余只身一人去了高中母校对面的冷饮店赴会。
陈宪背对着门,正盯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皱着眉头似乎很入神,连她走到了边上都不知道。
“看什么呢?”程之余出声问。
陈宪一回头看到她,先说了句:“来啦。”
“嗯。”程之余坐到他对面。
陈宪把笔记本调了个方向,屏幕朝着程之余,他示意道:“你看看这张照片。”
程之余疑惑,身子往前挪了挪,定睛去看,一下子就被屏幕上的那张照片攫住了目光。
一张黑白照片,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倚靠着桥墩边上,他骨瘦如柴,裸|露在外的双手像是骷髅手一般,一点肉感都没有,他浑浊的双眼望着镜头,似乎又通过镜头望向远方,内里没有向往,黯淡无光,空洞无物,好似一滩沼泽,紧紧地吸附住他人与他一起沉沦。在他后面不远处的桥下,几件破烂衣服扎成一道帘布像是要遮挡住别人的窥探,几个同样衣衫不整的男人正围坐在肮脏的地上吸食着什么,有几缕轻烟飘散,他们旁边横着几个人,面色死寂,两颊深凹,像是毫无知觉般躺在污水里,是尸体?那群围坐着的人中,一名男子似乎察觉到了镜头,抬起头看过来,目露凶光。
程之余来来回回地看着这张照片,当她与照片中的老人对视时,心头有种不忍和窒息的感觉,当她与背后那个男子对视时,又无端产生恐惧和胆怯,两者看似矛盾却又极其和谐,像是一种难以勘破的隐喻。
陈宪问:“怎么样?”
“……很好。”程之余的目光没有移动半分,深陷在照片中的情境中,她心中隐隐有些震撼,开口道,“有种……绝望的感觉。”
“这张照片是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普里索赫塔桥底下拍的,阿富汗这个国家每年死于吸/毒的人数不计其数,政府也禁止不了。那座桥下常年有人在底下聚众吸/毒,都是一些瘾君子,桥底下的环境极差,都是垃圾不说,还有一些吸/毒致死的人的尸体横陈在那没人管,可以说是人间炼狱了。”陈宪停下喝了口水,接着说,“因为政治的原因,很少人了解阿富汗这个国家,这张照片刚发表的时候就引起了人们很大的关注,人道主义者开始讨伐阿富汗这个国家对于生命的漠视,对于人权的亵渎。”
了解了背景,程之余再去看那张照片,似乎就读懂了背后的一些涵义。
一个濒死的老头儿,几具死透了的尸体,几个奔死的人。
程之余联想到了籍里柯的画作《梅杜萨之筏》,同样是灾难场面,一个是天灾,一个是人祸,不同的是《梅杜萨之筏》中人们在挣扎中还向着生,而这张照片里的人却是向着死,是彻底的绝望。
生命在这张照片里变得十分讽刺,该有怎么样的敏感度和对画面的瞬间扑捉能力才能拍出这样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谁的作品?”程之余问。
“‘ivan’,据说他是一个中国人,在美国留学,他去阿富汗拍这张照片时才十九岁。”陈宪不无佩服地说,“真是胆大。”
他接着说:“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很少,他好像从来不露面。奇怪的是他拍完这组照片后就宣布不再拍照了,外界传闻他在阿富汗出了意外。”
程之余有些惋惜:“拍得那么好,怎么就不拍了。”
“是啊。”陈宪感慨道,“十九岁就拍出了这样水平的纪实照,同样是学摄影的,我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天才。”
程之余又看了几遍那张照片,口中默念了几遍‘ivan’。
陈宪帮她点了杯饮料,又拿出放在一旁的礼盒递给她:“生日快乐。”
程之余愣了下,随即朝他一笑:“谢谢。”
“看看喜不喜欢。”
程之余打开礼盒,里面是一条银手链。
“戴上试试。”
程之余就把银手链戴上了手腕,还转了转手给陈宪示意了下:“很合适。”
陈宪满意地笑了:“你喜欢就好。”
他又咳了下装作不经意地问:“之余,上次在篮球场,让你捡球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在追你啊?”
程之余愣了下,低声回了句:“是吧。”
陈宪试探地问了句:“你答应了?”
程之余嗫嚅道:“没有。”
陈宪似乎松口气,随后又皱起眉来:“你以后还是不要和他们那所学校的学生走得太近了,没什么好处。”
“哦。”程之余敷衍地应道,她其实不太喜欢陈宪这样把人以学校来划分成三六九等。
其实说起来邵珩除了汉字写得难看了点,其他方面不比别人差,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分开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第17章
邵珩已经很多年没和祖国母亲一起庆祝她的生日了,他习惯了美国十一月份最后一个星期的感恩节假期,却对十月份第一个星期的国庆假期很陌生。
这空出来的七天要拿来干什么,他没有规划。邵文打了几次电话过来,旁敲侧击地询问他想不想趁着这个空闲去美国玩几天,会会老朋友之类的,他都拒绝了。既然决定离开那里回国,他就断绝了其它心思。
在公寓呆了几天后,他回了趟家,一套百平米的套房,推开门里面毫无人声,一点家的人情味都没有,久无人住的屋子里都是清冷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客厅里的沙发都被人罩上了一层白布,整个房子都十分干净,阳光正从客厅尽头的落地窗洒进来,铺了一地的金黄,极好的采光条件。
邵珩往落地窗走,窗前的一大块空地上摆着置物架,以前架上摆满了他收藏的各种镜头和摄影作品,琳琅满目,占满了整个空间,后来全被他亲手毁了,一个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