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捻开朱十七搭在自己胳膊肘的手, 若无其事地道:“应该的, 你皇兄的脑子经年不用打结得厉害, 眼下能稍稍转一转,也是起死回生的功德一桩。”
说着就要甩袖而去。
朱十七追着他走了几步,委屈道:“可是前日,皇兄本来都回王府了,听说子言哥哥的刑期定了,知道你在为子言哥哥的事奔波,又进宫来说要跟父皇求情,这才被大皇兄拦下,禁足在东华殿的。”
沈奚顿住步子,看了朱十七一眼,轻飘飘道:“东华殿是吗?”
天刚蒙蒙亮,朱南羡一身玄色劲衣,反手横持一把长刀,刀锋微转,在晓色中划出水一样的光,他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凌空之鸟,将刀稍倒刺而下。
一旁的兵器架上倒插着一排剑,都在这刀稍带起的刃风中发出铮鸣。
沈奚抄着手,倚在游廊看着,戏谑道:“喂,这一招叫甚么?平沙落雁?”
朱南羡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刀柄在掌心转了个满月,又提着刀大开大合地纵劈而下。
沈奚嘁了一声。
十七在一旁解释道:“青樾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皇兄每日早上练武的时候都不理人的。”
沈奚郁闷不堪。
他是本着好心才跟十七过来瞧一眼朱十三,没成想人好好地练武泄愤呢。
头脑简单的人真好啊。
沈青樾一不痛快就要拿人开涮,非得把人涮得比自己还不痛快他才能舒服。
他抄着手在游廊走来走去,并指拈起兵器架子上一本《中庸》,道:“喂,你现在悔过了?开始进学了?你知不知道这本书我六岁就倒背如流了?”
朱十七赧然道:“青樾哥哥,这本书是我念的。”
沈奚将书扔回给他,坐下来翘着脚又对朱南羡道:“我以为你在府里闷了两日,能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在修莽夫之道?”
朱南羡纵刀如流星,自刀锋里看了他一眼。
沈奚觉得朱十三真是油盐不进,“哼”了一声道:“你这么下去,下回被谁暗杀了都不知道。”
朱南羡嘴角微微一弯,忽然伸刀在一旁的兵器架下勾过,再抬手往上一挑。
数把长剑忽如剑雨一般扑簌簌朝沈奚飞扑而去,错落不一地扎在他周遭的泥地上,甚至有一把就堪堪插落在他脚边。
剑雨中还有一道雪刃朝沈奚的面颊飞来,堪堪在擦到鼻尖的一瞬被一柄刀鞘微微挡开,刀鞘擦着刃身,在空中打了转,斜斜滑下。
削落沈奚右肩一缕发。
沈青樾额间有一滴汗慢慢滑落。
朱南羡收刀入鞘,回身扬眉,明亮的眼含带笑意:“怎样,被本王这么一吓,你心情可好些了?”
沈奚面无表情地抽出折扇摇了摇,吐出两个字:“无聊。”
朱南羡默了一默,将刀递给候在一旁的十七,忽然道:“沈青樾,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有人要杀你和你三姐,是我赶到救了你二人。”
沈奚挑眉:“怎么,要讨债?”
朱南羡点头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教我,我要怎么不纳妃就能赴藩?”
沈奚“啧啧”两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图什么?为了苏时雨?”
朱南羡不置可否。
沈奚抄着手道:“罢了,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呢?那你听好了,今日正是最好的时机——”
待到辰时正刻,苏晋已等在墀台上候审了。
今日的审讯不同于往常,事关皇子国体,都察院柳朝明,刑部沈拓,吏部曾友谅,光禄寺马少卿等人已在奉天殿里头面圣大半个时辰了。
户部沈奚姗姗来迟,半刻前才进去。
俄顷,墀台另一端又走来四人,正是太子朱悯达,七王朱沢微,十三王朱南羡,与十四王朱觅萧。
他们分别身着明黄,浅朱,深紫,竹青四种颜色的袍服。
上有苍天茫茫,下有宫阁长风,四人风姿威仪,仔细看去,却各有各的不同。
朱悯达不可一世,眉目端肃;朱沢微五官阴柔,眉间一点朱砂;朱南羡剑眉星眸,英姿勃发;朱觅萧白肤秀目,眼中却带有一丝轻慢。
但到底是皇子龙孙,四人一同走来,气度煌煌,仿佛这天地之间只能容得下他们一般。
奉天殿殿前内侍与虎贲卫侍卫长同时高唱道:“跪——”
一时间奉天殿延至墀台,数百人齐齐跪地。
四人来到殿前,一名内侍从殿内退出来道:“禀四位殿下,陛下还在问左都御史与沈尚书的话,请殿下们稍后片刻。”
朱悯达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吧。”
内侍跪下磕了个头,弯着腰退回进奉天殿去。
朱觅萧“哎”了一声道:“十三皇兄,皇弟我真是好妒忌你呀,你说从小到大咱们这么些兄弟,有摩擦是常有的事,互相打一架斗斗嘴便也算了,怎么每回轮到你身上,父皇就这么上心呢?”
朱悯达斜乜他一眼,轻蔑道:“你既从小妒忌十三,怎未见得你跟他学半点好?”
朱觅萧“啧啧”两声:“学甚么?胸无城府,还是直来直去?没办法,皇弟头上可没一个太子哥哥镇场子,凡事得靠自己呀。”说着又无不惋惜地看着朱沢微:“七皇兄,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生要招惹十三哥,你莫不是忘了,这么多年父皇哪回不是最偏宠他?真真令人因妒生恨。”
朱沢微与朱悯达一样,都当朱觅萧是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