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营练兵是戌时结束。
只要能拖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也许就有人赶来相救。
“你……”过了片刻,伍喻峥迟疑地开口,似是想问什么,却又咬牙按捺下去。
“伍大人可是要问,握在我与苏时雨手里,事关延合宫的证据,究竟是什么?”沈奚漫不经心道。
他顿了顿,却是一笑:“可惜那证据现下不在我手里,被我二人藏起来了。”
“那个秘密是什么?”伍喻峥问,“从前在延合宫里,发生过什么事?”
“沈某的性命在伍大人一念之间,横竖都要死了,你这么问我就要乖乖回答么?”沈奚弯着眼,须臾,又道,“不过伍大人倒是可以猜一猜,将年来发生过的事仔细寻思一遍,说不定就找着线索了。”
伍喻峥听沈奚这么一说,思绪果然飘回了十余年前,自己还只是一名统领,因家境穷困暗盗了一袋军粮,本该被处死,却受朱沢微相救,帮他瞒过去的旧事……
然而少许片刻,伍喻峥又反应过来。
自十余年前起,他的性命已与朱沢微连在一起了,而今他杀了朱悯达,手染朱家嫡系的鲜血,已再无回头路。
朱沢微就算心狠手辣,要杀他好歹会等功业已成以后。
可若让朱南羡承继大统,这浩浩江山便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思及此,伍喻峥再次移目看向沈奚。
提了一万个小心防着他,没成想竟还是被此人言辞蛊惑,耽搁了这许多时候。
看来七殿下执意要杀沈青樾也无可厚非,此人实在太聪明,留他与苏时雨在朱南羡身边辅佐,这皇位想必难抢得很。
远处传来梆子声,亥时已至。
还有一个时辰明日就到了。
“愣着做什么,动手!”伍喻峥冷声吩咐道。
“是。”
几名羽林卫同时应声,当先走上两人先将顾云简制住,另两人将沈奚押倒在地,为他的眼罩上黑布,打算就地以军令处以枭首。
然而正在这时,街巷一头传来行马之声。
伍喻峥蓦地抬目往沈奚与顾云简的来路上看去,那里很暗,原本是什么也瞧不清的,可眼下雨停了,倒能隐隐看见一个马车的轮廓。
“去看看谁在那里,若是无关紧要的人,杀了。”伍喻峥眉头一皱,吩咐道。
顾云简听了这话,眉头骤然一拧:“你们敢——”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就挣脱开制住他的两名羽林卫,朝赵妧的马车奔去。
另一旁的羽林卫伸了长矛来拦,顾云简却不管不顾,任矛尖刺伤他的肩头,仍是要去阻那名去查验马车的兵卫。
伍喻峥被这一厢动静分了神,反应过来才惊觉不对,马蹄声不是自一处响起的,而是两处,分来自都督府外街的前后。
看来竟是有人来了。
他再看了一眼沈奚,心中只觉愤愤然,当即翻身下马,自一旁的兵卫手里接过长刀,想要手刃了这个早就该死了的,却多活了这许多时辰的沈大公子。
这才是他今夜的正事。
夜色里传来破空之音,就在伍喻峥接过刀柄的霎时,一道利箭打在鞘上将刀锋打偏。下一刻,马蹄声以疾驰之速由远及近,一柄红缨枪径自拦在沈奚跟前。
沈筠勒马而停,冷冷道:“本宫的家人,还轮不到伍大人来教训。”
“本官照军令行事,”伍喻峥见了沈筠,却连刀都没收,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方才于夜色中射出这一箭的果然是左谦,笑了笑道,“左将军与四王妃都是行伍之人,军籍在身,现如今是要阻扰军令吗?”
左谦打马上来道:“伍大人说军令在身,敢问令状在何处,又是何人所下?”
“正是在都督府,此令状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徐将军所下。”
如今戚无咎去了东海,徐将军坐主都督府。
伍喻峥说着,伸手自怀里一摸,竟真地取出一份令状出来,上头还附有太仆寺黄寺卿与刘署令状告沈奚暗改运马路线图的供词。
其实这份供词并不足以指认沈奚,奈何那份军令却是真的。
沈筠与左谦军籍在身,若是拦阻军令状,该受斩立决。
难怪伍喻峥方才有恃无恐。
左谦与沈筠对视一眼,正想着是否现下就与伍喻峥撕破脸,方才去查验马车的羽林卫回来了,有些骇然地回禀道:“伍大人,柳大人与苏大人到了。”
伍喻峥听了这话,才知大事不好。
苏时雨倒也罢了,怎么柳昀也来了?
他紧抿唇线,对一旁的随侍压低声音说了句:“去请徐将军,七殿下与十二殿下。”然后才朝马车处望去。
只见停在街头的马车多了一辆,苏晋与柳朝明自夜色迎面走来。
苏晋扶起跪在地上的沈奚,柳朝明的目光往肩头受伤的顾云简身上一扫,淡漠道:“伍大人不打算给本官一个交代吗?”
伍喻峥自心里沉了口气:“方才下官行军法,顾御史执意拦阻,这才不小心伤了他。”一顿又道,“是下官失察,等处决完要犯,自当跟柳大人与都察院赔罪。”
“伍大人说的要犯是谁?”苏晋问道,“沈大人?”
“正是。”伍喻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