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看看自己闺女,她有些羞耻,有些尴尬,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话说出来。
屋子里陷入奇怪的沉寂中,宋丁香满眼疑惑,宋李氏也只是对着宋娇杏撇撇嘴,并不说什么。
吴氏终于攒足了勇气,道:“丁香,你跟杏儿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我知道桃红做的事儿对不起你们,可是我家杏儿没有啊,那时候她还小呢。”
宋丁香更加纳闷了,“我知道啊,可是这跟我保媒有啥关系?”
“就是,就是……”吴氏咬了咬牙,道:“就是你看,紫堇嫁的那样的好,可是娇杏若是嫁去普通人家,岂不是惹人笑话?”
“这有啥好被人笑话的?我不也是就嫁个了普通人家,我男人现在还在北地打仗呢,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宋丁香想起周一诺就犯愁。
“娘,我来说。”宋娇杏抬起头看向宋丁香,道:“丁香姐,我想嫁个好人家,哪怕做妾都成。我不想受穷了,我想过好日子,也想让家里过好日子。桃红姐那么不检点,可是还做了县令夫人,我,我……我模样身段都不输她,绣活也好,我不想嫁给庄稼汉。丁香姐,你帮帮我吧。”
宋丁香听完差点儿跳起来,道:“你这是咋想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给人做妾?咱家的姑娘还没到那个份上吧?”
宋娇杏道:“是你没有到那个份上,丁香姐,你们家家境好,手里银子足,怎么可能知道我每天过的什么日子?紫堇出嫁的时候,我娘熬夜给她绣了两个肚兜,用的布还是王家太太送来的。除了这个,我家都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你们一条裙子那么大,那么漂亮,可是我呢?我只有两条能看的裙子,一条冬天过年穿,一条夏天里穿。如今你们都不用下地干活,可是我们……”
“娇杏!”宋丁香眉头拧的死紧死紧,“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家当初辛苦的时候难道你们没看见?我爹我大伯翻山越岭的去收猪去杀猪,有的时候晚上回不来就随便找个山洞凑活一宿你们看不到。我娘我伯娘冬天里洗猪肠子冻的手都要烂了,肿的跟胡萝卜似的,晚上疼的睡不着你们也看不到。我家里做罐头,咬着牙拿出所有银子去定罐子,若是做不出来就全赔了,你们看不到。我开那个羊毛作坊,一开始都是自己掏银子填补,家里顿顿吃水煮茄子大葱蘸酱你们也看不到。
“如今我家过上好日子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看见了,都想比上一比?宋娇杏,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你说你勤勤勉勉却过得辛苦,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改善家里的生活?因为我家里人人都忙,我奶奶包揽了家里所有人缝缝补补的事儿,我娘去菜园子忙乎从早忙到晚,我那几个嫂子天没亮就起床去作坊里收拾,等别人都回家了还在收拾忙乎,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你只看见我家嫁闺女吃了饱饱的肉,但是有没有看我家的那几个孩子每天出去打猪草捡柴火捡牛粪?有没有看到我家猪病了我娘我爹守着猪圈一宿一宿的不睡觉就那么熬着伺候着?你想跟我比,你拿什么跟我比??”
宋娇杏哭喊道:“那是因为我家穷,没有银子!若是有银子就也能做些事赚钱了!”
“谁家一开始就有银子了?这银子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你家没银子,我开作坊让你来干活儿,给你和伯娘找的都是轻省赚钱的活计,就是为了照顾你们。不说我,也不说我爹娘,就说你和宋紫堇。夏天卖茶水,紫堇在家里煮了茶水绿豆汤,弄去井里湃凉了往亭子离挑。那时候你在做什么?我家里荒地多,紫堇跟着去打理荞麦菜地,手上的茧子那么厚,你比得了?”
宋丁香对她摇了摇头,“你比不了,若是你真想赚银子,咬咬牙买几块荒地,种菜种荞麦好歹也是点儿收成。可是你做不来,你家穷,却把你和宋桃红都养娇气了,真下地干活,别说我,你连紫堇都比不上。宋娇杏,你凭什么跟我们比?”
宋娇杏被气的浑身哆嗦,道:“你压根就不想帮我,才说这么多废话!”
宋丁香不理她,而是看向吴氏,道:“五伯娘,难道你也觉得我说的是废话?”
吴氏呆呆的坐着,她红着眼圈摇着头道:“不是废话,是,是我们做的不好……当年你三奶奶攥着粮食的大头,说是分了家,却也不让我出去找工做,一年到头手里存不下几个钱,省吃俭用的。娇杏儿,娇杏儿是被我宠坏了,若是我能早早的把家彻底分开,也不至于,不至于……”
宋丁香叹了口气道:“谁不想过好日子?可是过好日子的前提难道不是先想办法,先受苦受累吗?这件事不是我不帮,五伯娘,咱宋家的姑娘没有那么差到给人做妾的份上。娇杏,你觉得镇上王家的姨娘们过得好?但是你知道他们家卖掉过几个姨娘?那些姨娘平日里想回娘家都回不了,一年到头没机会出门,就困在那屋子里。生的孩子也不能跟她叫娘,孩子嫁娶都没办法自己拿主意。这妾就跟下人没啥两样,说打死就打死,说发卖就发卖。娇杏,你再好好想想吧。”
宋娇杏颤抖的摇着头道:“不,不可能,那可是善人,怎么会发卖姨娘呢?”
宋丁香苦笑道:“就我知道的,他家卖过两个姨娘。一个抬进去两年没生育,转手就卖给一个商户做妾,远远的走了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一个是没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老夫人一怒之下把人卖了,卖去了哪里不知道,但是被卖掉的女人,哪个能过上好日子?更比说姨娘之间争风吃醋下绊子,就你这个性子,怕是进了门没多久,就被人整了。”
宋李氏这才说话,道:“宁做穷□□不做富人妾,老人们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做正妻堂堂正正,做妾这辈子都直不起腰来。娇杏儿,你想过好日子这个想法没错,但是你不应该想着要去给人做妾。”
宋娇杏被卖掉这两个字吓到了。她想若自己两年生不出孩子怎么办?万一照顾不好孩子怎么办?若是被卖掉,那就真的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想到这里,她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吴氏也跟着哭,哭了好一会儿道:“丁香,伯娘知道你能干又聪明,你就当帮帮你娇杏妹妹不好吗?咱也不要跟紫堇那么好的人家,但是,但是……”
宋丁香道:“伯娘,你知道那家少爷看上紫堇什么了吗?看上她能干,而且还认字。李家少爷虽然是个庄头,但是也是会下地干活的,还跟我爹我六爷爷学如何照顾果树,怎么种藕塘。为什么她能看见紫堇却看不到娇杏?因为紫堇经常下地干活儿,白天干地里的活儿,晚上帮着做些针线,平日里家里有事还会给照顾弟弟妹妹们。而且这一家也是碰巧了,李少爷刚过了孝期。可是再找这样的就难了。”
“可是我家娇杏也……”吴氏刚想说自己闺女也能下地干活儿,可是想到娇杏死活不要嫁给庄稼汉,就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宋娇杏失魂落魄的跟着吴氏回了家,一进屋就趴在炕上,觉得自己是个命运多舛的小姐,白白生了个漂亮脸蛋儿,却只落得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命。
她最终还是决定嫁去那一家,但是却跟吴氏要那一整套的头面。
“金戒指我可以不要,但是头面是拿我自己换来的,必须给我带走。”她说这个的时候,表情冷冷的,“我嫁过去也没人能照顾我了,兄弟也没有什么本事,我指望不上他们。我得给自己多着想着想。”
吴氏确实不想把头面都给她带走,她都想好了,金戒指以后就给自己长孙娶媳妇用,那副头面里最大的两个簪子给娇杏做陪嫁,剩下的一大半留给小儿子娶媳妇儿,一小半给小女儿做陪嫁。刚刚好。
“娇杏,这个……”
宋娇杏看着吴氏,一字一顿的道:“那是用我自己,我自己换来的!那些布给家里人做衣裳,我啥也没说,金戒指留下来我也啥都没说,但是头面我必须都带走。那是我的!以后我谁都指望不上了,我得让我婆婆家看看,我也是有家底儿的,他们不能欺负我!”
吴氏看着自己的闺女,痛心疾首道:“杏儿,你咋变成这样了呢?那头面这么多,我想留点儿给你弟弟娶媳妇……”
“那我呢,我你就不管了?”宋娇杏冷冷一笑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你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人家宋紫堇出嫁,一家子都帮着张罗嫁妆。可是我呢?我的嫁妆在哪里?我用我自己赚回来的东西做嫁妆难道不行吗?若是你不同意,那我也不嫁了,我去找个庙做姑子去,眼不见心不烦!”
“不行,你不能不顾着你弟弟!”吴氏还是拒绝了,“我在给你多带两床铺盖做嫁妆,头面你就不要想了,我已经挑了最大的两只给你,在村里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宋娇杏看着吴氏,嘴角抽了抽,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老天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河里的水位下降了不少,藕塘里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水。
宋丁香张罗着把大的鱼捞起来该卖的卖,该晒的晒,小的鱼挖了个水坑放进去,想要尽量让它们多活一些日子。玉米和大豆因为水分不够,都长得不咋地,叶子发黄,一根根瘦的要命。
靠天吃饭的老农们不得不拔了已经长得快人高的玉米,补种了高粱荞麦等不怕旱的农作物,只求入冬之前能收上一茬,省的冬天饿肚子。
因为夏天雨下的厉害,树上的果子结的也不太好。除了一些特别好的果子拿去卖了,剩下大部分都酿了酒,罐头都没怎么做。因为天旱,粮食的价格也在涨,人们手里有钱就都拿去买粮食了,哪里还顾得上吃罐头果子呢?
到了秋天,收成少的可怜。不过宋兴义早早的跟几个佃户都交代了让他们尽量别卖粮食,再加上秋天收的粗粮,好歹也是有余粮的人了。
宋家的大部分粮食都偷偷地运到了山里,整个村子都在这一年的旱期中哀叹,只盼着老天爷冬天能下一场大雪,好为来年的庄家做准备。
藕塘里的藕也收了,干旱对藕的影响不是很大,宋丁香给王家送了一些藕,剩下的就都晒成片或者做成藕粉。藕粉也是能顶饥的东西,若是冬天不下雪,怕是来年还是个旱期。
宋兴仁家就在这旱期中开始准备嫁姑娘了,吴氏忙碌了一天,累的腿软脚软,可是一想到女儿将要出嫁,还是打起精神准备再多叮嘱女儿几句。
可是宋娇杏并不在屋里,她里外里找了找也没找到,等到大晚上也没看见人,这才慌了神。
“娇杏去哪里了呢?”吴氏捂着狂跳的胸口,突然爬上炕打开炕柜。放头面的盒子里面已经空了,不但头面没有了,就连那一只金戒指也没了。
吴氏呆愣了半晌,发出哀嚎般的痛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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