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嘉声音很冷静,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确实是我害死了父亲,王振其实没有说错。”
叶镜之心疼地握紧奚嘉的手:“没有,不是你的错,嘉嘉。”
奚嘉微笑着摇头:“你不懂,真的是我害死了父亲。那天路人告诉我,父亲被救上来的时候,手里也一直紧紧握着一样东西。镜之,你知道是什么吗?”顿了顿,奚嘉低下眸子,“是我的泰山石。他一直在我后面追着,跳下河,即使已经死了,还是死死抓着那个泰山石,不肯松手。”
叶镜之突然明白过来:“你没有把泰山石戴在身上?”
奚嘉:“嗯,我没戴。不是别人的错,是我自己主动拿下来了。”
叶镜之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惊讶地望着奚嘉,没有说话。奚嘉却笑道:“我当时很叛逆,也不能说是叛逆,已经过了叛逆期,但是依旧很狂妄自大。你不知道,我初中时候成绩不好,天天打架,父亲操碎了心,中考发挥超常,去了苏城比较好的一个高中。但是我不想和班里那群人玩,我还是天天和我的初中同学玩。暑假的每一天,我们都出去乱玩,然后有一次我一次朋友和我说,他觉得我一直戴着的泰山石很丑。”
奚嘉看着湖水,良久,喃喃道:“其实它并不丑……”
叶镜之道:“嗯,它一点都不丑。”
“但是那个时候,一个人说它丑,很多朋友就起哄,说我像个老古董,还戴这种东西。你不知道,我的那些朋友他们戴的首饰都是骷髅头这种。我们那群人很从众,一个人说什么话,其他人都会闹。我那天被他们闹烦了,我告诉他们……明天出来玩的时候,我不戴这种破东西了。”
叶镜之惊道:“嘉嘉,你怎么可以不戴泰山石?这样你的阴气不就遮不住了?”
奚嘉抬头看向叶镜之:“整整十三年没出过任何事,我四岁以后就戴着它了,有的时候我也偷偷把它摘下来,每次都没有出大事。所以我就想……摘下一次又怎么了?”
叶镜之嘴唇微张,没有说话。
摘下一次又怎么了?
以前每次摘一下,其实也没出事。那现在稍微摘得久一点,谁说就会有问题了?
他这么多年不也都过来了么。
那天早晨,他把泰山石放在家里,就这么出门了。一切好像都没有问题,在白天的时候,只有几只孤魂野鬼稍微对他多看了几眼。直到晚上,他去ktv唱歌,被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盯着看。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它是鬼,它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差别。它就一直盯着我,我走到哪儿,它都在笑,用那种很奇怪的笑容,对着我……一直在笑。”
那是奚嘉这辈子碰到的第一只厉鬼。
在此之前,泰山石藏住了他的阴气,就算有厉鬼,也不会对他产生兴趣。可那个晚上,他吓得躲到了卫生间,厉鬼也不说话,就是盯着他,咯咯咯咯地笑着,站在卫生间的天花板上,头朝下,笑着看着他。
奚嘉哭着给父亲打了电话,他害怕,害怕这只厉鬼突然下来,吃了他。
父亲得知他居然敢把泰山石摘了,第一次发了火。在电话里,父亲不停地骂他,让他赶紧回家,自己也赶紧把泰山石给他送去。
奚嘉第一次跑得那么快,女鬼在后面追着他,就是不吃他。他忍不住眼泪,一路狂奔回家,就在父亲拿出泰山石的那一刻,女鬼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就拉住了他的胳膊,拽着他一路逃去,最后拽着他,跳进了冰冷的景独湖。
这些话,他没办法对任何人说。他永远也想不到,只是一个幼稚的玩笑,只是一个好面子的举动,居然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在那以后,我其实真的有去三院看过病,这一点王振也没说错。但是我只是去了一次,就不敢再去了。”奚嘉牵着叶镜之的手,继续走着:“我不能对那个医生说,我可以看见鬼。我不能说,如果我说了,他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他不会相信我,所以那个时候,我退学了,在家里待了半年。”
叶镜之一直静静地听奚嘉说着,他也不会插话,但是他会紧紧拉着奚嘉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奚嘉笑着说道:“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想死了。”
叶镜之身体一紧。
奚嘉道:“可我几次想自杀,每次到最后,我都觉得不行。那个女鬼还活着,我知道是我害死了我爸,但是它还活着,我怎么可以死。至少让我在死之前,先见它一面,我就是死,我也要杀了它。”
叶镜之其实从刚才就不懂,奚嘉怎么会被一只普通的厉鬼纠缠住,还吓得哭泣。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嘉嘉可以很随意地撕开一只鬼子,还可以一拳砸穿千年旱魃的嘴巴。这样的嘉嘉居然会怕一只厉鬼?难道说,那只厉鬼比千年旱魃还要厉害?
仿佛察觉到了叶镜之心中的疑问,奚嘉道:“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怕一只普通的厉鬼?”
叶镜之犹豫片刻,点点头。
奚嘉:“很简单,因为我打不过它。在它眼里,我就是一个大餐。它随便地戏弄我,看我哭,看我吓得逃跑,它觉得很有意思。它随时都可以吃了我,但是看到我为父亲的死而痛不欲生,它却觉得更高兴。叶大师,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厉鬼不是孤魂,它们懂很多事,它们并不愚蠢。”
听了这话,叶镜之更是不懂:“嘉嘉,你怎么会打不过它?”
奚嘉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那个时候它虽然戏耍了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是我也戴回了泰山石。有泰山石在,它根本无法近我的身,所以它在我家里待了半个月。整整十五天,它一直坐在我面前,盯着我,对我咯咯地笑,和那天晚上的笑一模一样。半个月后,它走了。又过了半个月,我想死,又不肯这么简单地死,所以我又去了ktv,我真的找到了它。”
奚嘉停下脚步,看向湖中心的小岛:“那个时候我想和它同归于尽。”
“嘉嘉!”
奚嘉摇摇头:“我在网上查过,鬼怕桃木剑,怕黑狗血。我还在网上买了很多符纸,我把泰山石摘了,它果然冲我扑过来。我泼黑狗血,它没有反应。我用桃木剑戳它,它还是不畏惧。那些符纸……全是假的,它看着我的笑话,又开始笑。”
叶镜之当然知道,这些东西对付普通的孤魂可能还有点效果,对于有点道行的厉鬼,真的就是个玩笑。
奚嘉:“它发现我没戴泰山石,终于迫不及待地想吃了我。我脖子上有个伤。”
叶镜之立刻明白:“那道白色的痕迹?!”
奚嘉颔首:“嗯,当时它咬的。它咬断了我的动脉,血很快就流下来了。我以为我要死了,我只是很难过,真的杀不了它。它还是想捉弄我,并没有立即吃我,而是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笑。这样它似乎很开心,觉得很好玩。那些血流了很多,真的流了很多,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它为什么总是要笑呢?我看到它的笑,感觉好像看到了父亲。父亲死的时候,它就是站在我的身边,对我这样笑。或许对于它来说,看到凡人痛苦,真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叶镜之心里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说,只是伸手抱住了奚嘉。
“嘉嘉,不要怕,以后有我,我在这里。”
“我不怕。”奚嘉缓缓地抬起手,也抱住了叶镜之,他似乎在笑,可是声音冰冷:“那个时候,我的身上都是血,手上也都是血,我的身体好冷,我真的就要死了。它蹲下来,就这么看着我,我知道它打算等我快要死的时候,再吃了我。它靠我靠得很近,我一抬起手,就摸到了它的脖子。”
叶镜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奚嘉笑着说道:“我没想到,我只是那么一掐,它的脖子……就断了。你没有看到它魂飞魄散时候的表情,叶镜之,它很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我也不懂,为什么我突然就掐断了它的脖子,它也不懂,它很想问我,但我好想它死,我一脚,踏碎了它的脑袋。”顿了顿,奚嘉语气轻松:“以后的事你也就知道了,我以后就再也不怕鬼了。不过我那次受了重伤,在医院休息了三个月,又找心理医生调理了两个月,之后才转校继续上学。”
叶镜之紧紧地拥着奚嘉,低声呢喃:“嘉嘉,不要伤心。”
奚嘉笑了:“我不伤心。那只厉鬼被我亲手杀死了,以后我也可以随便杀厉鬼,这样不是挺好的?它最后看向我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掉。它肯定不懂,为什么我居然能掐碎它的脖子,可是我也不懂啊,我也回答不了它。”
叶镜之还是在说:“嘉嘉,不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