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抱着唐见微睡觉, 突然分离之后,童少悬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本来就疲惫不堪, 没想到到了夜里还睡不着,第二日一早就被叫醒,浑浑噩噩地起床继续赶路, 可是让她疲惫不堪, 浑身难受。
再一次坐入硬邦邦的马车内, 童少悬觉得从屁股到腰部都酸痛得要命, 十分怀念各处都柔软舒适的家中。
迎着刚刚升起的朝阳, 一车的人都在打呵欠。
童少悬左边肩头趴着葛寻晴, 右边肩头压着白二娘, 她的脑袋无处安放,只能往后仰,靠在车厢上。
每每随着马车的颠簸,童少悬的后脑勺不时敲击在坚硬冰冷的车厢上, 敲了几下头昏脑涨, 想要睡却睡不着的感觉熬得她难受。
也不知道唐见微现在醒了没有。
肯定还在做梦。
在她的蚕丝被窝里抱着温暖的汤婆子,也不知道梦到了哪个姐妹。
人在路途的童少悬其实误会了唐见微,昨天晚上唐见微也没能睡好。
昨天下午童少悬就走了, 唐见微去西市一瞧, 暴家人已经搬走, 只不过铺子里的腥臭味依旧。
要是带着这味儿新店只怕是没人来。
她带着紫檀去收拾清扫,将铺子里的东西该丢的丢, 该扔的扔。
全都给清理干净之后, 她去隔壁买了几桶最便宜的醋, 倒在屋子里, 待醋将水产的腥臭祛除,约三日之后应该就可以重新修葺铺装了。
夜里继续出烤串摊子,唐见微招呼着客人们忙里忙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想起童少悬,却在看见摇臂轻轻摇着蒲扇时,心里被刺了一下。
傻乎乎不知疲倦帮着她的小摇臂,多像童少悬啊。
收摊回到童府,唐见微洗了澡抱着汤婆子进被窝,第一次感到这张床居然这么大。
之前以为是汤婆子拯救了她寒冷的冬夜,如今身边人一走,床空出了一半的位置,感觉整个屋子又冷了许多。
唐见微在被窝里冷得发抖,索性冒死起床去将童少悬的那个汤婆子也一块灌上热水,抱到怀中。
“有两个汤婆子镇着,应该能好些了吧?”
唐见微尽量放空脑子,不让身子自行回忆童少悬的柔软和温暖。
怀里抱着个汤婆子,脚下也踩一个,却依旧没法提供能让她入睡的温度。
哎。
唐见微不喜欢东南县城的冬天。
只希望这份深入骨髓的寒冷能快点过去。
……
第二日起床开始唐见微就出门忙活去了,她出门的时候童家的鸡都还没打鸣。
宋桥去给长孙胤请安之时,正好瞧见晨间薄雾之中,唐见微出门的背影。
这些日子以来,唐见微总是出门回来了才来跟她请安,生怕早上起得太早打扰了宋桥的睡眠。
其实宋桥起得也挺早,特别是母亲在家里住的这段日子,总是改不了早些起床生怕被训的习惯——
母亲的严格依旧让她铭记于心。
“阿娘阿耶,你们醒了吗?”
宋桥在房门口轻轻敲了几下,是她父亲宋明玉来开的门。
“这么早就过来了?”宋明玉披着披肩笑着轻声道,“没事,以后不用这么早过来请安。你阿娘这几日吃得好,睡觉也能多睡一会儿了。这下还没醒呢。”
宋桥知道长孙胤很喜欢唐见微的手艺,唐见微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忙里抽空特意为长孙胤下厨,做的每道菜都非常合长孙胤的口味。
宋桥仔细观察过,唐见微不是随便做菜,基本上都是博陵菜系的菜,有好几道还是宋桥小时候爱吃的。
长孙胤到底是博陵人,来到东南几十年了,依旧好家乡的那口滋味,进食之时似乎也忆起了许多往事,跟宋桥念起了许久没有念过的旧友、老师以及散落在大苍各处的门生。
吃到顺口的睡眠也跟着好了,宋桥往屋里一看,阿娘果然还躺在床上。
宋桥先向父亲问安之后回到了前厅,何婶子做好了粥,她快用完了长孙胤才和宋明玉一块儿过来,坐下与女儿一起食用。
宋明玉问:“伯远还没起?”
“他昨夜很迟都没睡着,担心阿念出行在外是否安全,早上我醒的时候刚刚睡下。午后我让他来请安。”
长孙胤道:“阿念去参加白鹿书院的春游了?”
“对。今年好像去奉县了。”
“奉县,那不是吕简的老家?”
吕简是长孙胤的旧相识,也是她一手提把起来的才俊,不是门生却胜似门生。
如今吕简依旧活跃在博陵,乃是女官中的佼佼者。
吕简娶妻之后从长孙家得了雨露丸的配方,三年之后得了一女,如今连她的女儿也成为朝中肱骨,吕氏也逐渐成了博陵新贵。
说起这位门生,长孙胤有一肚子的趣事可聊。
吕简当初来博陵时不过是奉县寒门,毫无名气,没人认识她,跟一群穷苦考生挤在郊外的破房子里,埋头苦读。
没有门萌庇护,也不是中央官学出身,如吕简这等平头百姓读书郎想要自显,唯有参加进士举,征文射策以夺禄位。
大苍科举分为数个科目,进士、明经、明法、明字、明算……除此之外,还有制举和武举。
参加进士和明经的人数最多,其中进士科又与其他不同,最是被人追崇。
因为进士科以时务策略为主,近几年也加考帖经和杂文,非常难考,百人之中恐怕只取一人。
但是进士科出身者往后官途却是能更为顺遂,大苍到今日所有的丞相基本上都是进士科出身,渐渐地,参考进士科的学子逐年递增。
“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
每年有无数通过中央官办和各州、县学馆推举的生徒,以及不在学院中学习,怀揣着改变全族命运的乡贡涌入博陵。
当年的吕简就是这洪流之中的一小朵不起眼的浪花。
若想要在科举中金榜题名,最先需要以行卷的方式得到推举。
在参加最终尚书省省试之前,考生们需要求得一位博陵当权显贵或是有绝对名望的大家,将自己推荐给主考官,打响名号,这便是行卷的风气。
只有名仕推举率先打响了知名度,才有登科的可能性。
当初吕简非常有信心,直接将自己的诗作托人递到了太子太师长孙胤的手中。长孙胤阅毕,对她的才能大为赞叹,便将她推荐给了主考官。
吕简因为得到了太子太师的赏识,一时间名声大噪,之后更是一举夺得当年进士科状头。
金榜题名还不算是真正当上了官,随后还要经由吏部的选试后,才会真正授予官职。
吏部的选试包括身、言、书、判四个方面。
因吕简长相端正口齿清晰,基本上没有什么浓重的口音,一手漂亮的书法早远近闻名,判辞写得有条有理,很顺利地获得了七品官位。
宋桥常听母亲说起吕简,据说此人经过多年摸爬滚打,如今已经是四品大鸿胪了。
长孙胤道:“当初吕简从奉县跑到白鹿书院求学,便是仰慕白鹿书院官学的名号,若是今年书院继续邀约旧校友,还去了奉县,此时吕简正在奉县探亲,书院邀请的应该就是她。她的应考经验相当丰富,若有她提点,对于白鹿学院的学子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宋桥点了点头。
“阿念还有两年便可参加科举了,以她的资质想要被书院推举不是难事,若是能够提前与吕简互通一二,他日到博陵应考,也能免去一番周折。”
宋桥有些好奇:“白鹿书院应该有邀请过阿娘您吧?”
“嗯,前一段时日,书院的先生知道我在夙县,的确有来找过我。不过你也知道你阿娘的性子,早就不愿管那庙堂之事。”
宋桥知道前几日吕简发了拜帖到府上,想要携女来探望长孙胤,被长孙胤婉拒了。
“也好。我可知道阿念那些同窗,成天叽叽喳喳的跟一群小麻雀似的,阿娘最喜欢清静,若是被她们围住,这耳朵可是要受罪了。”
“不过,关于阿念的事,我还是会写信跟吕简说一声。这点我这当外祖母的还是应当做的。”
宋桥这几日一直想要找机会跟长孙胤说这件事儿,可她也好面子,当初不顾家人反对硬是要嫁到夙县来,如今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相比,她过得的确算是清贫。
阿念的事儿本应当由她和童长廷来张罗,可她俩不过是夙县普通百姓,上哪儿张罗去?
只有向母亲求助这一条途径。
这些年母女走动不算特别频繁,宋桥从来没有问过,也不敢问母亲,是否还因为当年她的任性在生气。
当初母亲下决心离开博陵时,便已经决心不再理会官场之时,可如今为了阿念破例,宋桥心中颇为感慨。
三人吃完了朝食,就要离开前厅的时候,紫檀送了三杯桂花醑过来,说是唐三娘一早做好的,为了给她们消消食儿。
宋桥听闻之后皱了皱眉:“哪有大早上喝酒消食的道理?”
长孙胤却一扫平日里的清冷,对桂花醑很好奇,让紫檀拿给她喝一喝。
一口清甜且带着淡淡桂花香的果浆酒入喉,没有太多醉人的酒味,回甘的滋味是她相当熟悉的,属于遥远记忆深处的滋味……
“阿慎人在何处?”长孙胤问道。
紫檀回答:“三娘一早就出门采买去了。”
“待她回府,让她来见我一见。”
唐见微到了市集找人做新店的牌匾。
她本来想要继续用“唐氏”这个招牌,可现在她已经嫁给了童少悬,继续用唐氏的招牌似乎不太合适,想了想,订做了“童氏食铺”。
预定牌匾之后五日可取,唐见微又找到一个工头,问他茅厕改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