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那声巨响之后, 石如琢发现桌面上的酒盅碗碟都跟着轻颤。
石如琢目光顺着包厢的窗口望出去,岭南菜馆是个二层小楼,她此刻正在二层, 视野被博陵四面高楼遮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何事。
坐在她对面的吕澜心倒是心无旁骛,细致地将矮桌桌面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擦了又擦。
不仅自己这边的桌面擦干净, 还伸长手臂, 将石如琢那边也擦干净了。
“你惦记吗?”吕澜心垂着眼眸, 问石如琢。
石如琢没应她。
这是她俩进入到包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吕澜心这句问话, 带着默认彼此所想之事相通的调侃。
石如琢在进入包厢的一路上都在猜测, 吕澜心在离开后又折返, 是否想到了什么, 又舍弃了什么。
对于她这样无法无天,将法典甚至天家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而言,究竟是什么事让她犹豫。
或许吕澜心早就知道石如琢今日僵硬的献殷勤所为何事,毕竟在此刻之前, 石如琢对她的恨意明确, 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今夜这么重要的节骨眼,石如琢一反常态来寻她,还要邀她一同进食, 反常的亲近自然有重要的目的。
别说狡猾的吕贼, 石如琢将自己放在吕澜心那个位置上, 说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怀疑,是不可能的。
甚至可以说, 石如琢的邀约实打实的就是个陷阱, 谁都能猜到。
但吕澜心经过一番思考之后, 还是来了。
石如琢看着吕澜心在为她倒酒, 倒完酒之后,吕澜心吃了一口菜,看着没有茱萸藤椒之类的香料菜却依旧很辣,她吃进去之后脸微微发红,急忙去喝茶水。
吕澜心将石如琢点的每道菜都吃了一口,一圈下来茶水喝了一肚子,已经快要饱了,坐在她对面的石如琢依旧一个字都没有说。
“对着我吃不下么?”吕澜心笑道,“那你不该请我吃饭,应该约我去明江泛舟。江面上开阔,两岸都有风景,你不想看我也可以看看景色,甚至还有机会能将我推入江中,报仇雪恨。”
石如琢终于开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来这儿?”
吕澜心夹菜的动作一滞,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一股压抑不住的笑意在慢慢将她的嘴角扬起:
“我以为在夙县的时候,你就知道答案了。”
在夙县的时候。
这话提醒了石如琢,将石如琢那些努力忘却,却没法真正从脑海里抹去的记忆统统拽了出来,铺了满地,让她瞧个清楚。
被折辱的往事和那些让她难熬的日日夜夜全都回到了石如琢的心上。
石如琢笑了,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销金窟那些妩媚的女子勾引人的技巧和表情。
她莞尔一笑,问了吕澜心一个问题:
“你爱我?”
吕澜心神色一凝,嘴角的笑容还在,将箸一放,走到石如琢面前,指尖抚摸着她的脖子,从石如琢细嫩的脖子往上,捏住她的下巴。
吕澜心的目光粘在石如琢的脸庞上:“你知道吗?曾有一度我想放过你,可你偏偏在这时候来找我……”
博陵不是夙县,吕澜心在她娘的眼皮子底下不敢胡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知道她的家族正处于危机边缘。
她本想收敛心思,好好为家里办事。
可是,石如琢竟来找她了……
这教她品味不够的女子,居然主动将她们即将分道扬镳的命运重新拽在了一起。
吕澜心用唇封住了石如琢,石如琢眉心一皱,用力咬在吕澜心娇嫩的唇上。
吕澜心并未松开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深吻。
直到两人都气息紊乱,吕澜心才松开石如琢。
石如琢用力将唇上的血迹擦掉,吕澜心舔了舔唇面的伤口,将衣衫松开,握住了石如琢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石如琢皱着眉往后躲了一躲,吕澜心将她的手摁牢了。
“你瞧。”吕澜心欢愉道,“感受到了吗?”
石如琢莫名:“什么?”
“我的心跳。即便你来找我是为了旁的原因,但我依然很高兴,你感觉到了吗?它跳的这么欢快,都是因为你。”
“……”
“每次见到你,我的心就是跳得这般快……”吕澜心压在石如琢身上,嗅到她身上久违的气息,快要迷醉了,“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如果你说这是爱,那它就是吧。”
石如琢听到她的回答,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心爱之人努力了这么久,总算得到了授官的机会,却被吕澜心远派北地。
对她有莫大恩情的挚友,险些被这禽兽玷污。
而现在,这罪魁祸首到她面前,厚颜无耻承认了“爱”?
石如琢手中发狠,捏得吕澜心皮肉猛痛。
而吕澜心却没有丝毫的闪躲,这疼痛真实地自石如琢的手中传来,这是她日思夜想的人给予的感受。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石如琢咬牙道。
吕澜心全然没有防备,亦不因石如琢的举动有任何的恼怒,笑容不减,甚至带着点请求的口吻说:
“我不懂,你教我可好?”
石如琢实在不明白吕澜心这个人,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做这么多的恶事是为了追求什么。
她所谓的爱不过是掠夺和占有欲罢了。
但有一点石如琢非常确定——她必须控制吕澜心。
自她认识樊虞等人之后,也常常从这些女官口中听闻朝堂格局,澜家,便是天子誓要剔除的眼中钉。
吕澜心身为吕简和澜宛的独女,是联系吕家和澜家极为重要的人物,这些年她没少帮澜宛做事,极具威胁性。
要是能掌控她,不仅能一解心头之恨、保护友人,更能扼住澜家的喉咙,甚至影响政局走向。
而这关键人物此刻自投罗网,将自己送到了石如琢的手中。
无论吕澜心对她的爱是什么样的爱,只要是爱,石如琢就能利用。
石如琢直视面前的吕澜心:“你说你爱我,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吕澜心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你想要我做到什么地步?”
石如琢的目光往下移,停在了某处。
吕澜心:“……你要我?”
石如琢没回应她,将随身携带的扇子握到手中,将它落到了自己目光所在的地方。
吕澜心眼眸微眯,很快明白了。
……
石如琢知道自己有一层伪装的假面具。
那是面对她在意之人时戴上的温柔面具,她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喜欢自己。
而真实的她,是那个在书院角落里沉默着,一言不发自卑的她。
更是二话不说用石头砸破吕澜心脑袋的那个她。
在经过吕澜心的折磨之后,内心那股想要割裂一切憎恶之人的阴狠更加蠢蠢欲动。
此时的吕澜心对石如琢没有任何的防备和抵抗。
她明明可以保护自己,但却将自己全部交了出来。
她甚至看见吕澜心在笑。
甘愿,且心满意足。
……
博陵府东小门。
路繁和吴显意手中的剑快到只留下一抹残影,而当旁人看清那抹残影的时候,她俩已经拆到残影之后的第十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