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姐和四妹两家子在这儿其乐融融, 站在一旁尚未成亲的童少潜有些插不上话。
回来不久之后她就听说阿白已经搬离童府一段时日了。
阿白在别的坊内寻了一处宅子暂时租下,平日里没少帮各大世家女子们挑选配饰,梳妆打扮。
明年正月里的盛会和各大赏春宴, 是贵女们争妍斗艳的重要日子。
她们必须从现在开始筹备, 到时候才有艳压群芳的可能。
这是在大苍女子之间非常传统, 且极为重要的一种彰显自己身份的方式。
所以在博陵, 一位能够引领时兴, 让世家女出风头的妆容师, 相当炙手可热。
毫无疑问,今年博陵府内最知名的妆容师便是曾经的白二娘,如今的白肇初。
阿白成天忙得脚不沾地, 名声鹊起。
她的名号已经传到了童少潜的耳朵里。
真好。
童少潜很为阿白高兴,毕竟这是阿白一直以来的理想。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名利双收的路上顺利前行。
而童少潜在返京之后,也收到了不少豪族家宴的邀约, 忙起来更是连茂名楼都顾不上。
唐见微让三姐专心做自己的事儿, 茂名楼这边她完全可以兜得住。
不止是茂名楼, 连带着闲来馆的版图也在渐渐扩张。
唐见微从菿县回来之后,正是气势勃发之时。
外祖母的过世让她惋惜, 更是明白古往今来无论是帝王还是圣贤都难逃一死。
人生短暂, 不可虚度光阴,想要做的事得立即去做,蹉跎半分都是对自己的亏欠。
茂名楼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在去菿县之前卫慈留给她的任务——从吴家手里并敛赌坊的事, 她也真正开始着手去做。
短短半个月的时日, 钧天坊临近的三个坊内, 所有的赌坊都被她收入囊中。
而沈绘喻与唐伏在不断地帮她招募精英强将。
唐见微原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 收服了曹隆之外那些在博陵盘根多年愈发式微的老派帮派之后,手持承平府牌符的唐见微,正式取代了曹隆,成为博陵民间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新一代霸主。
吴家的赌坊生意是吴家最重要的营生之一,被唐见微围追堵截拆了个七零八落,加之唐见微手中唐氏赌坊的兴起,抢了不少生意,让吴家一时间损失惨重。
而让吴氏一族雪上加霜的是,博陵吴家嫡系里最有威望,曾在先帝之时拜相的吴老爷子,突发疾病,猝然过世。
吴老爷子的离世,让吴家失去了主心骨。
嫡系之间原本就有些藏在明面之下的暗涌,随着吴老爷子的离去,也逐渐无所顾忌地摆在明面之上,到了争夺、分裂的边缘。
……
吴家老爷子的灵堂全都是人,吴显容还未进吴家大门,就嗅到了浓浓的香火气,忍不住咳了两声。
憧舟站在她身边,伸手扶了她一下,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穿着一身丧服,站在人群最外面。
这个她许久没来过的府邸,曾经在她记忆里又高又庄严的院墙,此刻挤满了人,草木凋零,池塘浑浊,旧了乱了脏了。
吴家人老了。
尽管吴显容不喜吴家所做的一切,可她五岁到十二岁这七年里,耶娘忙于政事,无法照顾家里,便将吴显意和吴显容两姐妹放在阿翁家里养着。
吴显容可以说是阿翁养大的,阿翁离世,她自然要来送阿翁最后一程。
吴显容看见吴显意站在人群中间,被宗族里的叔伯、哥哥姐姐围着,正低声说什么。
吴显容并不想进去,便和憧舟坐到角落的石凳之上,看吴家的热闹。
吴显意的耶娘这几日忙着丧事,多日未安睡,这才睡下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叔伯和长辈们便将吴显意围了起来,让她将吴老爷子的宗族之符牌交出来。
“如今老爷子过世,你们家不过行三,论起来怎么也不该执掌吴家家主之符。”
吴显意的大伯对她语重心长。
一边的哥哥姐姐们也在附和:“正是如此。阿诉,你不过二十郎当岁,哪里懂什么宗族事务?将家主牌符交给大伯,由他来接任吴氏宗族的事务,也让人放心。”
“而且你一个监察御史,常年要往外地奔波,若是家族里出了事也找不到你人啊。”
“就是,老爷子之前是有事让你们差办,这才将符牌给了你们,结果你们老三家就长期霸占着宗族符牌,这哪合规矩?”
……
吴显容在人群之外,这些嗡嗡作响的碎语倒是引她发笑。
吴显意这二十多年来,生命之中只有为吴家卖命这一个准则。
为了吴家,她放弃了人生之中无数重要的人和事,像个傀儡一般和澜家联姻。
吴显意这样的人,能够一手撑起吴家,处理那么多琐碎之事,能与澜氏联姻,还能和天家在暗中交锋不落下成,吴显容明白,即便不愿意承认,但吴显意是个非常厉害,且心思缜密的人。
可是,再厉害又如何?
她没有自己的气没有自己的魂,她只不过是耶娘手里的提线木偶。
她牺牲所有来保全吴家,到头来这傀儡却还被吴家的人数落,老爷子尸骨未寒,就开始要她交权。
吴显容咯咯地笑出声来。
看着这样的吴家,当初她离开是对的。
如今她回来,除了为了安抚心底里与阿翁的一丝温情之外,便是来看热闹。
看看吴家的人还能将脸丢到什么地步。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沉默的吴显意,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吴显意搭理。
吴显意披麻戴孝,规规矩矩地给阿翁上香,之后安静地烧纸钱,仿佛周围所有的言语都不存在,这些人也都没入她的眼。
她眼中只有眼前的那捧灰。
“阿诉,不用假装听不见吧?”
大伯走到她身边:“你以往为吴家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你们连续丢了好几个赌坊,这事儿也瞒不住。说到底还是你们能力不足,长此以往宗族营生锐减,拿什么巩固宗族之势?”
吴显意继续丢了一叶纸钱到火盆之中。
“哎,大伯,您甭提赌坊的事了。”吴显意的堂哥吴兼在大伯身边阴阳怪气道,“这赌坊被吞可不一般,那可是唐家三娘子干的事儿。您在这儿责备阿诉也白搭,她呀,是不可能从唐三娘的手里将赌坊给夺回来的。”
大伯问道:“为何?”
吴兼说:“您怎么不知道啊?这唐家三娘子可是……咳咳。”
他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继续为大伯“答疑解惑”:“这唐三娘曾经和堂妹有过婚约,可惜后来被天子一道敕旨远嫁东南。而堂妹呢,估计一直都惦记着唐三娘子呢。如今唐三娘子连孩子都生了,这会儿抢了咱们吴家的赌坊,堂妹肯定还惦记着当年的小情儿,不肯见真章。”
被吴兼这么一说,大伯似乎才将关系理顺了,提高了嗓音说:“唐三娘子,那不是唐士瞻的二女儿?原来如此。阿诉,你当真为了一个早就嫁作人-妻的旧相好,连吴家的产业都不管,拱手让人?”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特像回事儿,不用明眼人,即便是瞎子也能听出这二位的双簧正是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吴显意和对家的那些余情未了。
正是为了证明她的能力不足以掌握吴家家主牌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