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忍着笑,继续道:“不过不用怕,听说那昭仪生前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她见到璇儿定会高兴的,说不准夜半三更还会出来跟你说说话,和你交流一下深宫内帷的生活感悟。”
楚璇猛地甩开萧逸的手,飞奔到茕柱后,抱着柱子,颤声道:“我不要住在这儿!我要回家!”
萧逸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跑到柱子后面来拉她。
那时楚璇年纪尚幼,才刚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稚气未脱,身量纤纤,细胳膊细腿儿,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掰断了。这般柔弱的她,偏偏有一股蛮力,胳膊紧勾着柱子,就是不撒。
萧逸强拉不过,又恐伤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璇儿,朕骗你的,根本没有什么鬼昭仪,这世上哪有鬼神?”
楚璇被吓得不轻,白皙如玉的面上还挂着浅浅的泪痕,半分胆怯,半分惊疑地从柱子后探出脑袋,看向萧逸,抽噎道:“陛下为何要骗我?”
萧逸摸了摸她鬓角柔韧的秀发,慢声道:“朕是觉得你装得太累了,所以想逗逗你……”
楚璇望着他那双深若幽潭、闪动着熠熠明光的眸子,突然生出几分难堪、几分郁闷,仿佛用尽心思伪装出来的精盔亮甲,被人家一眼就全看穿了。
有时她想,或许萧逸心里一直都是清楚的,她是为何而来,有何图谋,只是乐得陪她演这场戏。
若是这样,那这三年的鼎盛韶华,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楚璇伸手抚摸着铜镜光滑的表面,丝丝凉意顺着掌心沁入肌理,她摇了摇头,宽慰自己,或许是因为父亲的事让她太过忧虑了,所以总爱胡思乱想。
正这样想着,高显仁推开门进来,朝楚璇深深一揖,恭声道:“娘娘,陛下要见您。”
萧逸脑袋缠了厚厚的绷带,给他缠绷带的太医显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皇帝陛下的额头都勒得变了形。
楚璇进去时,萧逸正对着铜镜左照右照,秀眉微蹙,嘴角轻耷,显然对这个装扮不是很满意。
他听见脚步声,放下铜镜,看向楚璇,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楚璇熟悉萧逸的所有表情,一触到那温柔似水的笑意,立马跳出去两丈远,找了个柱子抱着,可怜巴巴地说:“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
萧逸凤眸弯弯,笑容愈加友善:“朕没说你是故意的啊,朕就是让你过来。”
楚璇瑟缩了一下,像是惊兽,满面的犹豫怀疑,怯怯地往柱子后面缩了缩。
萧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霍得站起身,跑到柱子后面来抓她:“都三年了,你怎么还遇上点事就爱往柱子后面躲,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楚璇这习惯有三年,三年里萧逸抓她也抓出经验了,身形俐落,着手快狠准,捏着她的腕子往外拖,拖到绣榻上摁倒,俯身让她看自己的额头。
“看看你干的好事,朕这要是留了疤,毁了容,你说怎么办?”
楚璇默默地向后挪了挪身子,像缩壳的乌龟,抻出一点点脖子,咽了口唾沫,轻轻道:“我觉得……这么点伤,想留疤应该挺困难的……”
萧逸冷冷瞪着她。
楚璇忙道:“陛下想怎么样?”
萧逸紧紧地将楚璇盯住,腾出手朝侍立在侧的高显仁摆了摆,高显仁会意,躬身退了出去,随手把殿门关了。
殿外内侍见大内官出来了,忙凑上来问:“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高显仁随口道:“这都看不出来?陛下要讹娘娘……”他戛然噤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朝着眼巴巴望他的一群徒子徒孙,颇为严肃道:“陛下要跟娘娘讲道理,咱们陛下是最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的皇帝陛下抚着下颌很是严凛地思索了一番,而后很是温和宽纵地看了看楚璇,好脾气道:“朕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也不是故意的,朕也不至于拿起那个漆盘照着往你头上也来这么一下,你说是不是?”
楚璇捣蒜似得不住点头。
皇帝陛下的声音愈加柔润:“可是朕也确实伤得不轻,这头一阵阵发晕,接下来的生活应该还是会很受影响的。”
楚璇:……
你丫用膳穿衣都有人伺候,只要不是一盘子拍傻了,能影响个毛?
萧逸无视她的白眼,继续说:“这么样吧,你就留在宣室殿里贴身伺候朕,平常给朕端个茶,倒个水,换个药什么的,等朕伤好了你再回去。”
楚璇:……
她仰了头,期期翼翼地看向萧逸,道:“陛下还是拿起那个漆盘,照着朝我头上也来这么一下吧。”
大周宗法规制森严,后宫不得干政,她一个嫔妃要是就住进了这君王理政、召见群臣的宣室殿,不消几日,只怕前朝的风言风语就能将她淹了。
因为萧鸢圈地的事,已掀起了前朝的党派纷争,她是云麾将军萧鸢的外甥女,是辅政首臣梁王的外孙女,她的父亲楚晏更是深卷入此案,已在漩涡中间,后宫虽暂时风平浪静,可不代表她就能置身事外。
楚璇没疯,也没活够,还不想在这等节骨眼上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因此她拒绝得十分干脆,任萧逸如何威逼利诱,她就是摇头。
萧逸眼见她油盐不进,也不劝了,慢慢地直起身子,意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楚璇抚住胸口,长舒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到底,就听萧逸为难道:“可母后那边……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她若是知道了要来找你麻烦,朕可拦不住。”
楚璇急了:“太后怎么会知道?长秋殿的宫人是不会乱说话的,陛下身边人也都是进退有度、守口如瓶的,有谁会去告诉太后?!”
萧逸一脸悠适地抱着胳膊,一直等着楚璇说完了,才冲她微微一笑:“自然是有人会去说的。”
楚璇快要哭了:“谁?”
萧逸道:“朕啊。”他低了头,嘴唇微扬,下颌线弧度优美,眸色温柔地凝睇着楚璇,颇为委屈道:“你不肯留在宣室殿照料朕的起居,朕心里难过死了。朕伤得又这么重,又没有人照顾,没有人关心,这般可怜无助,自然要去向母后诉诉苦,撒撒娇。”
楚璇:……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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