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感情用事。”萧逸神情幽秘道:“所以得背着人,不能让人看见,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说这话时颇有些风轻云淡的意味,可如今细细回想,方才能品咂出深埋在风与云之下的无奈与深算。
楚璇突然有种感悟,萧逸明知道自己是梁王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却经年如一日地厚待她,除了对她的怜惜与偏爱,恐怕在他的眼中,自己这点机灵与心机就是小打小闹,给他挠挠痒罢了,或者,在他无聊烦闷时给他解解闷,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根基。
在帝王深沉不外露的城府面前,她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想想,过去她对萧逸的了解还真是浅薄得很。他宠着她,纵着她,偶尔还爱低下身段跟她闹一闹,就以为摸清了他的脾性,真是愚钝而不自知。
她不光没弄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甚至连他这个人都从来没看清过。
这些日子的小鹿乱撞、怦然心动,不过是在重病时、在孤立无援被丢弃时,被他精心照料着生出了依赖,九死一生过,才觉出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那么刀剑不入。
在梁王府里未被善待,便更显出萧逸对她好的可贵。这样两方的挤压下,她不由得乱了阵仗,倒了戈……
楚璇对自我进行一番深刻剖析,总结出来,除了这些,大约就剩下对美色的垂涎……
她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在高显仁疑惑的视线里,勉强道:“我自然知道陛下是在哀悼亡母,可过去几年也有这种情形,但我总觉他的样子不像是单纯的因为亡母早逝而难过,总应该还有别的事。”
高显仁低眉思索了一会儿,道:“那就是因为朝政。陛下昨日回宣室殿后整整一夜没睡,一直在召见外臣,而且还摒退了左右,连奴才都不让在跟前伺候。”
楚璇一诧,随即乖觉地敛回襦衫长袖,道:“我不问政事。”
高显仁明白,他是内侍,她是宫妃,在大周那森严的宗法祖制里都是被严禁过问政务的。
“……奴才倒想起一事。”高显仁拍了拍脑门,道:“怎么就能忘了,陛下生辰还没到,可一个人的忌日到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难怪陛下总是郁郁寡欢。”
楚璇刚想问是谁,可福至心灵,突然闪过一道清澈雪光,试探道:“禁军统领,徐慕。”
高显仁点头:“徐大统领配享太庙,陛下每年都会去看他几次的,特别是忌日,从来不会落的。”
楚璇沉眉思索了片刻,问:“大内官,你知道徐慕是怎么死的吗?我这么些年道听途说了一些,总连不起来。”
高显仁犹豫了犹豫,刚要张口,忽听外面内侍拉长了嗓音喊道:“太后到。”
楚璇一惊,忙从绣榻上起来,快步出去迎驾。
太后一脸寒霜地进来,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楚璇,腔调怪异:“别,哀家可担不起你这一跪。”
楚璇本打算要起来的,听她这么一说,腿弯不得不再压回去,恭声道:“您是太后,是陛下的母亲,自然担得起臣妾一跪。”她偷觑了一下太后的脸色,柔顺道:“若臣妾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还望您保重凤体,勿要动怒,臣妾一定改。”
太后冷笑了一声:“小嘴倒是甜,就是这么些甜言蜜语,把皇帝哄得找不着北了吧。”她厉眸看向跪在楚璇身侧的高显仁,讥诮道:“这不是高大内官吗?不在皇帝跟前伺候跑长秋殿来干什么?难怪楚贵妃多年来圣宠不衰,这是把皇帝左右都收服了。”
楚璇生怕连累了高显仁,忙道:“是这些日子天凉了,臣妾不放心陛下的龙体,所以才把大内官叫来嘱咐嘱咐。”
太后讽意更甚:“你嘱咐他?他伺候陛下的时间比你的年岁都长,他还用得着你嘱咐?”
楚璇听出来了,这尊神今天就是来找事寻晦气的,不管她说什么都不管用,还得被夹枪带棒地讽一顿,索性就不辩解了。
由着太后去吧,按照往常的经验等她把气出够了就会走。
因此楚璇老老实实跪着,等着她骂够了,气势一敛,冷声道:“哀家亲自挑选了六名女官送来照顾你,她们到底是哪里惹了你不满意,才不过几天就都被遣送了回去。哀家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满意她们,还是不满意哀家?”
楚璇脑子转了转,心道这个时候也别管什么义气了,保命抱紧,便格外无辜茫然地回:“并非是臣妾要撵她们走,那都是陛下的意思,臣妾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边的高显仁见缝插针,探出个头道:“是陛下在贵妃探亲时撵走的,确实跟贵妃无关。”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太后拍案怒喝,“一个两个都拿哀家当傻子呢,陛下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会不喜欢漂亮姑娘?分明是你这小妖精给他吹了风!”
她怒不可遏,正还有更难听的话要说,内侍垂袖低眉地进来,禀:“陛下驾到。”
循着声音,御辇恰恰停在了殿外,萧逸端着袖子快步进来,扫了一眼蔫蔫跪着的楚璇和高显仁,高显仁可怜巴巴地跪爬到他脚边,被萧逸狠剜了一眼:“难怪找不到人,你等着,待会儿朕再跟你算账。”
说罢,萧逸向着太后深揖了一礼,道:“母后,那六名女官的事朕不是向您解释过了吗?她们不安分,不守宫闱规矩,差事做不好却只会争风吃醋,连打坏了好几件御用之物。这长秋殿好歹是贵妃寝殿,留着她们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撑腰的人一来,太后也不敢接着拿楚璇撒气了,愤懑地闷了半天,气道:“你个小混蛋!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耍心眼耍到女人身上来了,那几人不过是浅薄了些,张扬了些,哪经得起你的挑拨哄骗,不都老老实实往陷阱里跳。”
萧逸也不争辩,只淡淡一笑:“您这不是心里清楚是朕耍心眼把她们撵走了,您拿贵妃撒什么气?她从来都是敬着您怕着您的。”
太后被这话软和和的一噎,登时来了气,怒道:“这倒成哀家的不是了,好,今天把话说清楚了,你是要娘还是要媳妇?要是想继续留着这小妖精,那哀家走!哀家这就离宫清修,再也不在你的跟前碍眼。”
说罢当真起身要走,萧逸忙上前拦住,慌乱中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楚璇,轻声道:“起来吧,别跪了。”他摁住太后激动挣扎的胳膊,狠瞪了一眼起身起到一半的高显仁:“没让你起来。”
高显仁又委屈兮兮地跪回去。
萧逸拉扯着太后绕过屏风,连翠蕴都不让跟着,低声道:“母后,差不多得了啊,朕前朝还有事呢,您接着闹腾,朕陪您闹腾,等把皇位闹腾丢了,朕陪您一块出宫清修去。”
太后当真收了架势,也不说要出宫清修了,只忿忿不已,咬牙切齿:“你就是舍不得那小妖精!”
“对,就是舍不得。”萧逸应得格外利落爽快:“您别欺负她了,朕不会赶她走的。不光不会赶她走,朕还想将来立她当皇后,再跟她生个儿子,立我们的儿子当太子,把皇位传给他。您别……母后!”
太后越听越气,气得难以纾解,竟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些时候还有一更,祝大家新年快乐,么么哒~!
第25章
殿中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腿脚灵敏地跑出去请御医,萧逸把太后抱到了绣榻上,翠蕴则拿出随身带的药油,用指腹蘸了些探到太后的鼻下揉开。
一股刺鼻的药油味儿散开,太后被呛得咳嗽了一声,在萧逸的怀里幽幽醒转过来。
萧逸关切道:“母后,您感觉怎么样?御医马上就来了……”
“你给我滚出去!哀家不想看见你!”太后惨白着张脸,虚弱地抬手,指向萧逸身后的楚璇。
萧逸脸色微沉,正想劝些什么,被楚璇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