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去哪里了?
楚璇满心疑窦,可又不敢在萧佶面前表露出来,只含糊应下,那疏离浅淡的态度,只让萧佶以为楚璇不愿意再听这些事,便不再提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萧佶便要告辞。
他本来就是放心不下楚璇,不忍心她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门庭冷落,才想着要过来给她暖暖场。
但他也不是个不会看人眉高眼低的愚钝人,上一回萧逸都把话摆在明处了,不愿意楚璇再跟梁王府有瓜葛,他何必要在这个时候讨人嫌,扎人眼呢。
看着璇儿安然无恙,一切都好,他便也就放心了,毕竟……这样的好日子已经不剩多少了。
想起外间的乱局,萧佶的神色一凛,脸上的关切挂怀略淡了几分,浮掠上些许精明探究,隔着丝织细密的纱帐,仿若不经意地问:“你这些日子可与你父亲联络过?”
从他迈进殿门,楚璇的那颗心就未曾放松过,只是方才家长里短的絮语交谈,让她略有些恍惚:眼前这个人明明看上去那么真诚,那么善良宽和,待她又是那么掏心掏肺的好,这一切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可这么一句问话,把浮散于她周围极具欺骗性的烟雾瞬间吹开,连同心底的茫然也一同消尽,迫得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面对那冰冷残忍的真相。
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父亲的消息,说明他十分关心宛州的局势,关心到不惜要入宫来打探消息。
三方军队在宛州城下僵持了数月,他和萧腾在长安的博弈也持续了数月,暂且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并没有谁能占据绝对上风。
局势尚不明了,处处都可能存有变数,他坐不住了也是正常。
萧逸说得对,他们的敌人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楚璇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就算当初她被外公甩耳光,在夹缝里求生存,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滋味。好像有只手在揉绞着她的心,甚至也试不出太清晰的痛意,只是觉得闷,在某个恍惚的瞬间,还会觉得这些都不是真的,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里三舅舅竟然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这简直太可笑了。
她久久未语,萧佶不免有些疑惑,微抻了头,“璇儿,你怎么了?”
楚璇覆在膝上的手缓缓合拢,强迫自己以十分平和的语调回:“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我父亲。陛下说了,父亲与围困在宛州城下的三路兵马不同,他在城内,城门是外公派人在把守,轻易是送不进去信的,自然里面的信也出不来。”
按理应该是如此的。萧佶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又安慰了楚璇几句才走。
他走后,萧逸就从榻边的屏风后绕了出来。
他弯身摸了摸楚璇的脸颊,万分疼惜地道:“我早就说了,别跟他来往得太近,哪怕他没有那重身份,他还是梁王的儿子,你这么个模样,将来可怎么办啊?”
楚璇垂眸道:“给我些时间,再给我些时间……”
她默了默,突然想起来一事,“方才他说,我母亲被你扣在了宫中照顾我,这是怎么回事?”
萧逸‘唔’了一声,神情平淡道:“我派人送她去崖州见楚玥了,为了个楚玥,她不知还要再惹出多少乱子,我干脆遂了她的意,让她去见见她的宝贝女儿。听崖州律院的人回话,楚玥在里面终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不光辱骂指责你,近来,连她的父亲都骂上了。这丫头是个机灵的,大约这么长时间终于反应过来,她母亲愚笨,可她父亲是个能干的,她落在崖州这么长时间都无人搭救,是因为她父亲早就放弃了她。”
楚璇仰头安静听着,却听他话锋一转,“我需要利用一下楚玥。”
“宛州城下三军齐汇,我有绝对的胜算能赢过梁王,但前提是长安的这十万装备精良的宛洛守军按兵不动。可萧佶是个极精明的人,他不可能真得弃他父亲和那七万大军不顾,之所以目前按兵不动,是因为他还没解决好萧腾。他怕自己白忙活一场,而这位世子站在他身后,倒成了最后得利的渔翁。”
楚璇认真听萧逸的分析,迅速找出了重点,“那他现在解决好萧腾了?”
萧逸睫羽轻轻覆下,道:“快了。”
“他让萧雁迟派出精锐守住了长安城外的各条驿道,把萧腾送去淮西给萧庭琛的信全都截住了。萧腾作为世子,这些年是在京中积攒下不少人脉实力,可这些所谓的实力只有在太平盛世时可堪用,到了这个节骨眼,要真刀真枪地拼,在十万宛洛大军面前,不堪一击。”
“到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萧腾这些年的风光都是浮在面儿上的,儿子是大理寺卿,是淮西守将,不过银样镴枪头,摆设罢了。”
楚璇思索了片刻,道:“我不觉得萧庭琛收不到他父亲的信,就会乖乖地按兵不动。毕竟宛州的动静那么大,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萧逸唇角噙起一抹笑,“我早就给素瓷和范允去了信,驻守淮西的范家军会稳稳地压制住萧庭琛,如今宛州战火未起,长安仍旧一派风平浪静,萧庭琛又没有得到他父亲的指令,是不会也不敢贸然起兵,跟范家军起冲突的。”
素瓷。
楚璇望着萧逸那精明满溢的眉眼,突然反应了过来,局面演变至今纵然可说是多方力量角逐的结果,但自始至终都未曾脱离过萧逸的掌控。
换言之,他为了今天的这一战,已暗中绸缪多年,把敌方的每一支队伍都纳入其考量当中,盘算他们的优劣势,暗中布置可牵制的力量。
就这样,黑白棋子相间,珍珑棋局已成,到了决胜负的时候了。
楚璇突然没有那么紧张了。
事情能做到这份儿上,已然是极致,萧逸也尽力了,剩下的总得看几分天意。
放松下来,她的脑筋也灵活了许多,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从前总觉得萧腾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难道他会看不出自己这些年有的都只是表面风光吗?”
萧逸笑了。
言语中带了几分玩味和同情,“是不是表面风光,那得看处在何种境遇,身边围绕的敌人是谁。从前,他是梁王世子,是久居长安长袖善舞的朝中勋贵,底下两个弟弟,一个狂妄蛮横,恶名在外,一个不涉党争,毫无根基,外加一群或是纨绔或是不出众的侄儿。相比之下,他手握重权,儿子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淮西守将,文武兼备,天时地利,你说,他有何可担心的?”
“就算他未雨绸缪,有心要再进一步,你别忘了,梁王可是生性多疑之人,他已然是世子,若是出头冒尖太甚,难免会惹来梁王的忌惮不满。与其如此,不如就握住了手里这些资本,安安稳稳等着,反正他是世子,父死子继,名正言顺。”
“所以,你看看,你嘴里说的表面风光,其实已是萧腾挖空心思、费尽全力所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境地了。若萧佶只是萧佶,没有第二重身份,他几乎可以说稳占钓鱼台,妥妥的胜家。”
楚璇静静听着,倏尔,轻勾了勾唇角,“三舅舅真厉害。”
萧逸点头,倒真有几分发自肺腑地钦佩,“这么多年,他骗过了我,骗过了萧腾,骗过了所有人,躲在暗处,由着自己的两位兄长明争暗夺,看似处于劣势,实则蓄势而发,他的这两位兄长跟他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太远了。”
“我现在才明白,就算我不杀萧鸢,萧佶也会自己动手。只要萧鸢一死,萧庭寒根本撑不起宛洛守军,萧佶只需暗中稍加运作,这十万大军迟早是萧雁迟的。只这一项,他与萧腾的实力便会一朝颠倒,萧腾再拿什么跟他斗……”
萧逸声音稍弱,他脑子里突然迸出个疑问:局面对萧佶如此有利,仅是他一人之力便能做到的吗?他的父亲梁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楚璇身体还孱弱,坐得时间又太久,有些累了,脱掉外裳翻身上榻,拉过被衾盖住,歪头看向萧逸,问:“你方才说要利用楚玥,你想利用她让三舅舅和雁迟按兵不动,这要如何运作?”
萧逸把手炉给她塞到被里暖着腿,漫然问:“你说如今对萧佶而言,父子亲情重要,还是权势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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