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2 / 2)

云蘅心里一惊,但随即便都放下了。

对付就对付吧。

如今外面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面,眼瞅着是都已经撕破了脸,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楚璇是皇后,总不可能指望她舍下如今的荣华、舍下这正隆的圣宠去胳膊肘朝外拐。

出嫁从夫,她有夫君,有孩子,梁王府待她也不过尔尔,她也不欠他们什么了。

但楚玥接下来的话却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光她,还有父亲。父亲曾经伙同了萧雁迟要把楚璇从骊山行宫里偷出来,母亲你不知道吧?那天晚上我在父亲的书房外全都听到了……”

那时她们姊妹两还未反目,尚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楚玥紧扒着墙角,听得清清楚楚,可却没有站出来阻止,甚至在内心深处,极希望父亲和萧雁迟能做成这件事。

比起一个艳光四射、地位尊荣的姐姐,她宁愿她的姐姐从此隐于乡间,做个村妇,做个平民,寂寂一生,再也不要有人拿她跟自己比,说她比自己漂亮,比自己风光。

因而她没有做声,到后来这事没成,她也只当从来没听到过。

在崖州律院被幽禁的日子里,她几乎快要被这暗无尽头的憋屈日子逼疯,把往事一件一件拿出来捋,反复回想,越想越觉出些蹊跷来,“我觉得父亲不是真心效忠于外公,他和那皇帝早勾连上了,骊山行宫那么大的事,皇帝连萧雁迟都处置了,却偏偏放过了父亲。他不可能查不出来父亲也牵扯其中的,他肯定是想保父亲!”

“对,就是这样。”楚玥的脸因过于激动而显得扭曲狰狞,“他们相互勾连,早就串通好了要对付外公。我就知道,皇帝不可能对楚璇着魔成那个样子,他肯定是在做戏,是为了笼络父亲……”

云蘅自来资质平庸,没有聪明到哪里去,被女儿的话惊住,一时慌了心神,踉跄着后退。

楚玥却容不得她退,上前紧扣住她的肩胛,激动道:“母亲,你这就去找外公,把我的话全都告诉他,让外公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救救我!”

她被幽禁于此数月,根本不知外面已天翻地覆。

但这一句话,却让云蘅陡然清醒起来。

不管楚玥说得是真是假,不管她有没有这个本事突破宛州关防重围见到她的义父,这些话一旦说出口,且不说能不能波及到楚璇,第一个要倒霉的绝对是她的夫君、楚玥的父亲,楚晏。

云蘅怔怔了许久,反握住楚玥的手,颤声道:“玥儿,这事……若是真的,你爹怎么办?”

“我管他怎么办!”楚玥的声音尖啸灌耳,透出癫狂,“他有把我当女儿吗?我被关在这里,他不闻不问,那我为什么还要管他的死活?自我小时他就偏心楚璇,明明我才是自幼长在你们身边的女儿,凭什么?凭什么楚璇处处要盖过我!”

云蘅破天荒地甩开女儿的钳制,步步后退。

她看着眼前这个双眸血红,恨不得要磨刀霍霍向至亲的楚玥,一阵阵恍惚,这怎么会是她那自幼便俏丽讨喜,温顺贴心的女儿?

她只觉脑子里有口钟在嗡嗡的响,钟音化出了几只手,在撕扯着她,再看女儿那张充满怨毒的脸,她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脊背往上蹿,在楚玥将要再扑上来之时,竟趔趄着跑了出去。

几个婆子眼疾手快地上前关门,只听身后传来‘呲啦’的尖锐声响,像是指甲划在门扇上,无比的刺耳。

云蘅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目光直愣愣地落在门上,好像那里面关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扼人咽喉的猛兽。

婆子极恭敬地上前道:“郡主,您还是快回京吧,如今世道乱,崖州也不太平,楚姑娘就是这么个情形,您再多耽搁也无济于事。恕奴婢多嘴,这样子疯癫,若是回了长安,少不得要再惹出些事端,倒不如先把她留在律院里,这里人人都懂规矩,不长耳朵不长嘴,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

云蘅失魂落魄地下了山,却在山脚碰上了楚瑾来迎她。

“是皇帝陛下让我来的,他说母亲这会儿大概心里不好受,让我来安抚安抚……”楚瑾微顿,略有些疑惑地看看这苍峻连绵的山峦,问:“母亲来这儿做什么?”

楚瑾尚不知道楚玥就关在这里。

云蘅凝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许久,他的长相算不得顶出挑,大体是像她多一点。说来也奇怪,楚晏那一副好相貌,楚玥和楚瑾都没有随到多少,反倒是自幼不在他们身边的楚璇,与楚晏八|九成的像,有一两分随她的地方,也都是捡了她相貌上的优点来随。

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仔细地打量过自己的儿子了。

确切说,这些日子她的心里除了楚玥,再没装进去过别人。

如今了却心愿,静下心来看看儿子,他虽相貌不是顶出挑,但也是锦衫磊落,姿容清华,世家里养出来的贵公子,善良孝顺,也是没话可说的。

她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突然抓着楚瑾的手问:“若是这会儿有法子救出你妹妹,但要拿你的前途来换,你肯吗?”

楚瑾微愣了愣,很摸不清头脑,但还是道:“若真能救出玥儿,那我自然是肯的。咱们家已是皇亲国戚,富贵泼天,我挺知足的,仕途固然重要,可重要不过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

云蘅缄默了许久,倏尔轻翘了翘唇角,“你这么懂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就算帮不上你,也不能扯你的后腿。枉我活到这岁数,今日才发现,原来我才是这家里最不懂事的人……”

楚瑾闹不明白他娘到底怎么了,懵懂地随她上了马车,望着窗外枝桠光秃、枯叶回旋,道:“有些话可能说了娘会不高兴,可我不吐不快。我从三舅舅那里听说了许多璇儿的事,再观如今的局势,还有宫里零星传出的消息,可知璇儿这些年过得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顺遂无忧。”

“从前咱们觉得她过得好,没少跟着她沾光,也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如今知道她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可从来也没见她跟咱们抱怨过,也没向咱们开过口,她跟玥儿闹到这地步,咱们只一昧偏帮玥儿,从来没有细究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对璇儿不太公平?”

楚瑾见母亲不语,有些不安,补充道:“咱们与璇儿不过是顶了亲人的名分,她未吃过咱家一粒米,甚至在出了事之后咱们也从来没有向着过她。可咱们却没少跟着她沾光,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未从说过要跟咱们断绝关系,外头人还是把咱当皇后的娘家敬着。母亲,儿子怎么觉得……觉得好像我们全家一直在吸她的血一样?”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丝哀求,“母亲,我不是要偏帮谁。只是求您,咱们先把事情弄清楚,玥儿和璇儿为什么翻脸,咱再决定如何奔走行事。”

云蘅安静听着,目光微邈,许久,才摇了摇头。

“瑾儿,我们不奔走了,我们什么也不干了,等一回长安,我们就深闭宅门,哪里也不去。”

若楚玥说得是真的,如今的情形远比她从前所能想到的更加凶险。

宛州烽烟将燃,山河罹难,他们楚家早已在旋涡中间了,这么长时间,她竟愚钝至此,心里只想着小女儿如何如何,置全家的安危于不顾,都不知因为她的后知后觉而把全家人放在危险的边缘徘徊多久了。

她突然有些明白楚璇和皇帝既然没有杀玥儿,为什么又要把她送到这里。

是防着她乱说话。

蓦地,云蘅想起了临行前皇帝对她说过的话。

——“你不光只有这么个女儿,你还有夫君,有儿子,你还有个女儿是皇后,你们这一家将来该是尊贵显赫,享尽荣华,你的儿子该是前途无量的。”

她再看看身边这个良善宽厚的儿子,突然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楚玥会对她说什么样的话,大抵都在皇帝的预料当中。

他把她送到这里,就是想让她亲身经历一番,唯有如此,她才能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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