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鼎英先耐不住了,道:“这也太荒谬了,皇后就罢了,楚大人在宛州这么长时间,一直殚精竭虑,凭她几句疯疯癫癫的话能说明什么……”
萧佶蓦地转过身来,目中暗含犀利,“若她说的是疯话,皇帝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把云蘅送去宛州?她是去看女儿,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裴鼎英一噎,当即觉出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若……若是……那现在宛州……”梁王岂不是腹背受敌。
萧佶脸色铁青,沉默许久,攥紧手,道:“我们不去宛州了,那儿只能被当做一枚弃子。”
“那梁王……”
“看他自己的命数。”
裴鼎英一愣,“可那是您的父亲啊!”
萧佶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父亲又如何?大业的尽头终究是要称孤道寡的,旁人可舍,父亲亦可舍。”
“父亲手里有七万大军,他不可能坐以待毙的,只要奋力厮杀,哪怕最终赢不了,也会对萧逸派出的兵马造成损耗。如今,长安兵防薄弱,皇帝是无力与雁迟麾下的十万大军相抗衡的。”
裴鼎英点头,略一思忖,还是不无忧虑道:“可各地守将、藩王皆拥重兵而立,若是长安有异动,难保他们不会以勤王之名杀进来,到时只怕这十万宛洛守军挡不住,而主公便成了众矢之的……”
萧佶微微一笑,“我自有计量,一切都会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的。”
话音甫落,门又被推开了,小厮站在门外,禀:“世子来了……”萧腾直接越过小厮进来,阴着张脸扫了一眼萧佶,“找我何事?”
裴鼎英提着佩剑满含警惕地盯着萧腾,却见他的主公缓慢从窗边走了过来,衫袖垂曳,玉面温儒。
言语幽淡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大战在即,想到大哥手里还有几千暗兵,想借来用一下。”
萧腾皱眉,怒道:“你手里有十万兵马,装备精良,休整以待,竟还要来惦记我这点家底!”
萧佶一直耐心地听他说完,面上浮掠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虽只有几千,正面迎敌不堪用,可难保不会在人背后捅刀子,况且,大哥一直都是善于此道的。”
“我善于此道?”萧腾只觉荒谬,嘲讽道:“我与你比起来,实是小巫见大巫了,若二弟还活着,我们两个应当一同去找个山洞躲起来,再也没脸见人。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竟忽略了你这尊真神,怕是这几十年你看着我们跟跳梁小丑似得上蹿下跳,心里不知偷笑成什么样了。”
萧佶平风静水地凝着他,言辞幽缓,“是呀,过去几十年,你与二哥风头鼎盛,我向来是躲着你们,避着你们的,因我知若想走得长远,需得避敌锋锐,如今易地而处,大哥,这道理你也该懂啊。我手里有十万大军,你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我的,在我好好说话时顺了我的意,总好过翻了脸我明抢。”
“你!”萧腾一口气梗在胸前,手颤颤发抖。
萧佶却越发温煦和善了,宛如还是从前那个尊礼谦逊、不慕名利的弟弟。
“大哥,不过几千人,给了我可换你和我侄儿们的性命,依我看来,再合适不过。他日大业得成,我不会亏待你,当然,只要你安分守己。”
他瞳眸幽邃,溢出浅浅的笑意,却暗含机锋,望一眼,只觉刺目。
萧腾偏开视线,缩在袖子里的手攥得‘咯吱’响。
……
夜已深,明月黯黯,人影窗纱。
楚璇让人搬来了十几匹布,放在绣帷后的楠木长案上,借着烛光,给萧留挑选缝制衣衫的料子。
萧逸举着本奏疏已看了许久,只是奏疏的角度很是奇特,下移得厉害,自黄锦封上露出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绣帷后那抹窈窕纤细的倩影。
视线自那白皙如玉的脸庞落到曲线优美的胸前,再至不盈一握的纤腰。
看得久了,他渐觉出些燥热,喉咙上下滚动,把奏疏扔开,扬声道:“高显仁,更衣,朕要沐浴。”
楚璇抬头瞥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旁若无人地挑选料子。
高显仁快步进来,身后淅淅沥沥了六七个宫女,手里抬着剔红漆盘,上面搁着寝衣、帛带、香膏……
高显仁正要上前去给萧逸解腰带,忽被皇帝陛下冷睨,他忙乖觉地退回来,歪头瞧了瞧绣帷后的皇后,指挥着宫女将漆盘放下,不声不响地全出去了。
殿里安静至极,萧逸被晾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总共那么几匹布,你摸来摸去好几遍了,能摸出朵花来吗?差不多了,过来摸摸我吧。”
楚璇站直了身,敛着长袖,微叹道:“我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孩子已经生出来了,总要给他多多的爱,多多的关怀,不然不是对不起他吗?”这句话说出来,不经意勾出些许幽思,她一怔,神色怅惘。
萧逸实在看不下去,快步走过去,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赌气道:“你也要给我多多的爱,多多的关怀,不然对不起我。”说着,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楚璇被他闹得实在无奈,也知这些日子全副心神都在阿留身上,着实忽略了萧逸许多,便好脾气地由着他。
萧逸倒真不与她客气,拿她当积怨已久的仇人似的,狠狠地替自己出了口气,挥袖将楠木长案上的布匹全扫到了地上,把楚璇横放在了上面。
满殿烛光如开在幽暗里的花,发出静谧的绯色光晕,辗转落在青砖上,照出一地凌乱纠缠的影子。
更漏里流沙簌簌陷落,殿中光阴缓缓流逝。
画月和霜月守在殿外,与他们两人只隔了一层茜纱窗纸,那动静听得两个大姑娘面红耳赤,只听‘咕噜噜’脆响,好像是瓷瓶滚到了一边,随即传出楚璇气息微乱,含怨不满地声音,“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画本,怎么能这样对我,唔……”
好像被捂住了嘴,亦或是被什么堵住了嘴,紧接着是挣扎推搡的声响,两个姑娘听得出了神,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没过多久,动静就弱了下来。
定然是皇后落了下风,因她们听见里头传出了楚璇那细若游丝的声音在喊疼。
霜月听得心头突突跳,不禁忧虑道:“娘娘那身子骨怕是经不起吧,陛下也太……”
画月比她老练了许多,揽袖站得端稳,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啊,陛下疼惜娘娘,怎么会做那没谱的事。白天陛下问过御医了,凤体早已无大碍。再者说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娘娘吗?平常叫凳子腿儿磕一下她都要苦兮兮地喊疼,一点点疼都忍不了的,就算是平常人家,为了笼络住夫君,总得忍耐些,婉转些,更何况里头那位是天子。你可别跟着瞎起哄,想让娘娘失宠啊?”
霜月吓得忙捂住嘴,噤了声。
但里头的动静却息了。
萧逸阴着张脸拾了寝衣穿上,见楚璇抱膝蜷在了长案边缘,衣衫散落了一地,早已皱得不成样子,定是不能穿了。
她睫宇轻覆,半阖着眼皮,瑟瑟发抖,一副幽怨可怜、难受至极的模样。
瞧着她这小可怜的模样,萧逸蓦地就想起来了她小时,梁王寿宴那天,两人在花苑里拌了几句嘴,她撒腿就跑,他让禁卫把她抓回来的样子。
也是这么副叫人欺负了,凄凄惨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