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完全进入了侦探模式,“汉斯,你记得higari说过,安吉拉有过失联的状态吗?在那个状态下,她到底是否失忆?是否有着另外一个身份?这和王柴,不是一样吗?”
汉斯表示同意,但是他最重视的还是沈若的安全:“如果你的推理成立,这背后涉及的力量,就会有难以预料的强大和残酷。或许有一个组织,或许,不止一个组织,因为按照你的描述,杨文静就很像来自另外一个力量的人。你一直认为王柴不是因为金融犯罪被控制的,那么很显然,是有人罗织罪名,那么,他们会不会对付你呢?”
沈若倒是一点害怕都没觉得,她反驳汉斯:“可是,现在恩佐他们,也就是警方,一定把调查的主要方向,放在安吉拉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和生前行为上,那很可能碰触不到我们刚才说的强大力量和神秘组织。那不就破不了案了?那我就帮不到王柴了?”
“但是女士,个人安全是你首先保证的。你也许可以考虑,更深地和恩佐合作。把你知道的告诉他,如果那个小说来不及全部翻译,就把关于杀人过程、地点等等的线索性的信息交给他。”
沈若叹口气,“你说的对。”
咖啡喝完了。汉斯还有事情要忙。沈若按照他的建议,决定去柏林墙公园附近的二手市场逛逛。两个人告别后,沈若向剧场的美女工作人员也道谢告辞,回到了清冷的北国空气里。她路过一些展览,一些烂尾楼,一些街道,甚至一些路边表演者,独自体会着这个城市。
沈若追随着一个穿着修女服的人,走进了二手市场。柏林墙已经没有了,可是以前的家具、以前风格的首饰、旧书、海报、明信片还在。据说这是柏林最大的跳蚤市场,摆摊的人密密麻麻,带着旧日香气的玻璃瓶子,穿着粗线毛衣的路人,重叠在时光里。把沈若身体里的一种东西唤醒了:曾经有过一种感觉,难以描述,可是真切细腻,可是被遗忘了,可是现在回来了。就在和陌生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就在拿起一串小小红色纽扣穿成的项链询问价格的时候。
拥有这种感觉的时刻,不规则分布在人生的旅途中。有时长,有时短。此刻,想要有一个人真真切切在身边。
沈若打电话给还在b城的未来赵耀。电话没有人接。沈若算不清时差,放弃了通话。沈若挂了电话,目光被一大抽屉一大抽屉的电影光碟片吸引。多少年了——当年学电影的时候,学校后门外不远处就有个卖碟片的店,她和夏新颖,还有另外几个女孩,总是在晚饭后去逛。店里有小老板和大老板,不知道是父子还是兄弟,总之长得很像,南方口音,超级不拽那帮学生,目空一切,傲视群雄。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是术业有专攻,讲起各路导演头头是道,通俗如基耶斯洛夫斯基这种门外汉文艺青年装逼必备,小众到罗马尼亚导演安德烈·布莱耶尔,大老板小老板没有不知道的,没有进不到货的。
那时候,每次去逛一下,手指掠过一张张挤在一起的碟片,到最后会产生一种直觉,只要碰触一下,就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挑到几张碟后,沈若会和夏新颖一起到斜对面吃麻辣烫,藕片、西兰花,再要两根白色的鸡肉肠,然后把汤都喝掉,夜色也就随之完全盖住了世界。
后来,没人看碟片了。那些储备就丢掉了。没想到这个二手市场还有这些东西。沈若一张张看着,心醉神驰,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肚子有些饿了,打听了打听,想再逛几个摊位就吃饭——该吃晚饭了。
她想看看赵耀有没有联系自己,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她在暮色中体会到了一阵绝望。
不应该是有人偷走,她不记得任何可疑的人。或许放在哪个摊位上了。她知道二手市场只开到下午六点,摊位在一个个离开。她越过一个个在自己眼里变成模糊存在的人,找不到一点线索。当她想起借一个手机打给自己的时候,发现已经关机了。
没有手机,对现代人来说,就没有身份,没有安全感。在刹那间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她觉得她在如此的绝望中,最大最真的念头是:想回家。
那么,王柴的小说,为什么叫做《我头脑中的情侣房》呢?因为米强若有若无、似真似幻的回忆里,最美好的记忆是和安吉拉在一个中国南方水乡度过的一晚。他们租下了一条乌篷船,听着夜雨滴落河水中的声音,仿佛全世界就剩下自己。他们把心,留在了那里,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情侣房。
如果王柴有失去的记忆,如果连杀人的时候他都试图给以后的自己提醒,是否,他想记起的,就是那个情侣房?那里藏着什么东西,是他背后的组织——一个组织或者两个组织,强大的,可怕的,想要得到的。
现在的沈若很奇怪,因为她木雕一样立在原地思考者,过往的人都看着这个奇怪的中国女人。可她来不及在乎。“一定是这样,”她对自己说,“虽然这是我的推理,还没有证据,但是,一定是这样。因为那个公司,和自己签过合同的那个公司,暮云悬河影视公司——成立公司,运作大量金钱,这么多的付出,一定是为了得到,某个重要的东西。”
沈若想到这里,暂时停止了思考。因为他眼前站着一个人,他笑了笑,将一只手机还给沈若,然后用德语说了句什么,又怕沈若听不懂,用英语提醒她“take care”,离开了。沈若记起他是卖项链的老板,根本没来得及和他说谢谢。手机只是没电了而已,并没有人偷窃。
天色早就暗下来了,沈若进入地铁,从s线换到u线,准备到friedrichshain那站下车。车厢里人很少,沈若想着,如果爸爸还在,这时候打不通自己的电话,该着急了吧,鼻子有些发酸。忽然,她听到了一串高声喊叫的德语。
她回过神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天那个和赵耀起冲突的、长相奇怪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依旧手拿着一打啤酒,塞到了对面车座的下面,看着沈若,大声说着话。旁边的德国人再次用掺杂着同情和愧疚的眼神看着她。她试试挪了个地方,那个人又跟了过来,坐在对面,怒气冲冲又带着些肮脏的神态继续说着。
柏林真的很小,怎么会再次遇见?
friedrichshain站到了,沈若快速下车,结果那个人,也跟了上来。
离开地铁,往那条德国表现主义电影风格的街上走着,没有路灯,那个男人越跟越近,终于身后传来所有酒瓶子碎掉的声音。沈若开始奔跑,而男人大吼一声追上来,一把拉着沈若甩向墙壁,然后就在旁边看着她摔倒、爬起来,并且拿出了一把刀子。
“脱下你的衣服,女士,没人救你。”尽管口音浓重,但是当奇怪男人说英文的时候,沈若听懂了。
“我要死了吗?我不是一年后死在赵耀手里,而是现在死在柏林吗?可见我总是要死的。另一条时间线里,王柴的活黄了,我死的晚一些,这条时间线里,我和王柴成了朋友,非要管他的事,死得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