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是哪个,她都不能拒绝。
她顺从地起身,重新再行了一个大礼。
自幼受教,她的每一个弯腰分寸都精确到能拿尺子来量,这拜礼如同行云流水,典雅自矜而又不失谦卑。
“哈哈,我终于知道皇帝们为什么都要别人这么拜了。”
风长天大笑,他往椅上一坐,捞起桌上的茶杯,仰头一口就喝完了。
姜雍容眼角跳动一下——那是她的杯子。
风长天道:“美人儿你是不知道,当个皇帝规矩也忒多,比如人家进来商量个事,你也拜我也拜,就拜去了一炷香/功夫,多耽误事!不过要是人人都能拜得像你这样的,那天天儿来给我拜一拜也无妨。”
姜雍容的声音平和柔顺,道:“陛下乃天子,代天统御四方,恩泽被及天下,万民莫不虔心敬服陛下。礼出于心,正于行,礼至乃是心至……”
她的话还没说完,风长天就捂住了耳朵,痛苦地道:“美人儿,咱能不学那些大臣么?说人话行不行?”
“……”姜雍容出生在人世间的顶峰,几乎是活在云端上,所有能走到她面前的人,无一不是世间最最高贵最最优雅的人物,头一回遇上风长天这个款式的,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
好在风长天已道:“起来说话吧,方才你说有事求爷是吧?”
他说着,打量一下室内,自觉自己洞察了一切,点头道,“定然是嫌这里太寒碜了,确实还是坤良宫好啊,干嘛要搬这儿来呢?还是搬回去吧。”
“谢陛下厚爱,但妾身所求并非是这件事。”姜雍容修正了一下方式,决定不再做多余的迂回,直接道,“陛下,先帝与贵妃殉国,留下一位小皇子,妾身想请陛下降旨,恩准将小皇子过继给景王。”
“景王……”风长天露出思索的神情,半天,问,“是哪个?”
姜雍容道:“景王乃理宗一脉,封地在沧州一带。”
“哦,他干嘛要小皇子过继呢?他没儿子么?”
姜雍容:“…………………………”
理宗乃文宗的兄长,如今的皇位出于文宗一脉,年年一旦过继给景王,就再也没有与风长天的子嗣位争位的资格,唯有去除年年对未来皇位的威胁,才能保证年年平安活下去。
“不对啊,我那没见过面的七哥也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过继给他了,我七哥怎么办呢?”风长天道,“景王至少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让他努努力自己生去吧。小皇子是我七哥的儿子,那就是我大侄子,他打谁的主意不好,非打到我侄子头上?”
姜雍容的心往下一沉。
他这是不打算放过年年,一定要年年的命才安心吗?
风长天说完就准备离开,姜雍容再也顾不得,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摆:“陛下!若是不能过继,褫夺皇子身份也好,贬为庶人也好,小皇子才两岁,既无兄弟,也无外族,根本不足为虑,求您看在他父母双双殉国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吧!”
不管是在求死那一次,还是这一次,姜雍容在风长天看来就像一个平静又深不见底的湖泊,面上一丝涟漪也没有。
但此时此刻,她的眸子里迸射出强烈的光泽,如同湖面在飓风下起了壮阔波澜,一时间让他有点目炫神迷,愣了愣才回神:“怎么回事?小皇子出事了?”
*
姜雍容直接把他领到隔壁宫室。
年年躺在床上,小脸通红,昏迷不清,鲁嬷嬷和思仪不停地用湿布巾给他降温。
“真是好大的狗胆!”风长天一声怒吼,“岂有此理!”
怒声尚未停歇,他的人已经冲出殿外。
再过不多久,他一手拎着一个太医进来,将两人往地上一丢,“给我好好治!治不好,爷一把火烧了你们的太医院!”
那两个太医一路上腾云驾雾的,战战兢兢,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就要去诊脉。手还没碰到年年的手腕,风长天又是一声大喝:“你抖什么?抖成这样怎么治人?”
他这一吼,两个太医益发抖成了筛子。
姜雍容看不过去,道:“陛下龙威太重,两人畏惧陛下震怒,判脉恐怕不能如常……”
风长天不耐烦:“什么意思?”
“……”姜雍容微微吸了一口气,“他们胆子小,陛下在这里会吓着他们。”
风长天懂了。
离开屋子之前,还向每位太医赠送了一记目光警告。
出来后他也闲不住,在院子里晃了晃,忽然“咦”了一声,然后从前院逛到了后院,又从后院逛到了前院,点头道:“很好,很好。”
跟御花园比起来,这里的院子小得可怜,花木也都是寻常物,姜雍容实在不知道哪点好,没法儿聊了。
风长天显然也没打算聊天,他一纵身,轻轻一跃,那么大个个子,却比燕雀还要轻跃,无声地就跃上了那株腊梅树,在上头道:“那两个大夫你看着点,治好了再放他们回去。”
姜雍容领命,看着枝桠间盘腿而坐的皇帝,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忍不住道:“陛下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爷在练功。”风长天的声音从树叶之间飘落下来,“不要吵着爷,爷要是走火入魔就拉你陪葬。”
“……”
姜雍容终于知道他觉得这里哪点好了。
——安静。
——深山一般的安静。
*
年年只是寻常的受寒发热,来势虽汹汹,但药一服下,很快就见效了。
但在皇子彻底退烧之前,两名太医无论如何也不敢离开,就守在床前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