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3044 字 4天前

说来说去,他最想要的回答还是被她聪明地绕过去了,桓行简微微一笑,没再强求,而是道:

“江东豪族手里各有部曲,私兵很多,这些豪族据良田,掌军队,若是有人想过江侵犯江东势必奋力一搏,誓死捍卫,因为他们退无可退。可诸葛恪这回,打的是北伐旗号,来淮南是攻城掠地的,江东的豪族绝不会愿意冒这样的险,他们只想占着江东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田便是。所以,即便诸葛恪带了二十万大军,我料定再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等夏日一到,暑气难挡,合肥久攻不下他必定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到时断他后路,再瓮中捉鳖,收事倍功半之效。”

看他双目神采飞扬,俨然胸有成竹,嘉柔似懂非懂,好半晌,轻声问他:“合肥如果守不住呢?”

“不会,合肥城虽小,可固若金汤,占据着有利地形,况且张田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桓行简斩钉截铁,“他这个人,一沉稳二懂机变,他一定能替我守住合肥。”

这个世界,有什么是真正固若金汤的呢?嘉柔神游物外的,手忽被桓行简一捏,“合肥城下,根本不容大军展开作战,我若此刻去了,打退他虽不是难事,但恐怕有得纠缠,到时深陷泥潭双方都无谓输赢,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语气微微发沉,目视嘉柔,瞳仁如宝钻般灼人:“柔儿,你不懂,我太需要这场胜仗了,胜败虽是常事,可对我来说,败则意味着死,或许不止我,身死族灭也未可知。若我身败,朝局必又是一番震荡,正是吴蜀乘虚而入良机,这些事,我不能不想的长远。”

嘉柔心神被狠狠一震,他坦诚地看着自己,目光中,仿佛含了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化作浅淡的一缕笑意:

“你能体谅我的处境吗?我必须沉住气,哪怕牺牲合肥所有将士。”

嘉柔没再言语,桓行简将她一揽,贴在胸前:“你听听,我也是凡人,心会跳,夜深人静思想前路时未必没有过惧怕。太傅临去前,告诉我,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我只能走下去。”

强有力的心跳几乎穿透耳膜,嘉柔手指情不自禁攀上来,覆在上面,他温热的鼻息就在额头盘桓,她迷惘抬首:

“我不知道该跟大将军说什么,大将军要走的路,会越走越窄,到尽头,恐怕就剩大将军一个人了。我懂,否则,君王不会自称孤……”嘉柔忽觉心酸极了,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深深的一呼一吸间,嗅到股陌生芬芳,就在他衣襟上,她倏地从他编织的迷梦中清醒过来。

谁为他熏衣?谁倚在熏笼前细细翻覆打发漫漫光阴?

嘉柔猛然坐起,避开了桓行简欲要落下的动情亲吻。

他略微诧异看向她,眉宇却缱绻,也跟着坐起双手张开捧嘉柔的脸,细密的吻便落在了她耳畔、两腮,温柔低语:“怎么不说话了?你要是肯留下,我就不是一个人……”嘉柔由着他动作,只怔怔看着案头新插的花,婀娜娇媚,可她不认得。

是啊,世上万紫千红,纵然她是惜花人也有她从没见识过的芳菲。他的万紫千红里,姊姊是过客,朱兰奴是过客,凭什么她就不是了?嘉柔猛地一攥他手臂,一张脸,如二月桃花雪,顿时苍白起来:

“大将军,你听见杜鹃的叫声了吗?”

在夜色里,在雨幕里,不知是哪儿来的杜鹃鸟,极快地拖滑出几声鸣叫,仓促而凄惶。桓行简一时情动如火,滚烫的唇反复在她洁白如玉的耳廓那流连,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兀自倾吐道:“柔儿,这段日子我是真的想你,你来了便好,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说着拥吻着就要将她卧倒,嘉柔却固执启口:

“我听到杜鹃的叫声了,大将军知道它们叫的是什么吗?”

桓行简不得不分神停下动作,一双眼,柔情蜜意的,对着她手腕细嫩肌肤就是一啄,无奈笑:“你真是小孩子脾气不改,很会煞风景,好,你说说,杜鹃叫的是什么?”

“它叫的是,不如归去。”嘉柔眼睛忽涌出清亮亮的一滴泪水,“不如归去,大将军没听见吗?不知道杜鹃在提醒着谁,既然我听见了,想必是提醒我的。”

桓行简笑容渐次隐去,指腹一滑,擦去她眼角泪水:“你听错了。”手指拨了拨她软凉的青丝,“睡吧,我明早再来看你。”

盖好绫被,他皱眉缓缓起身,把帐子一放,就此隔断两人视线。

烛火被熄,门一开一合,等所有动静消失了,嘉柔枕着外头的风雨声不知几时才迷糊入睡。翌日,醒的很晚,等坐起身回想昨日种种,竟遥远如梦,好像不曾见了桓行简这么个人。

目光无意一落,瞥见一样熟悉的物件--一截柳枝做的小哨子。

嘉柔眼前顿时一亮,忙捧在手心,看了片刻,含在口中一吹,是明月奴!她欣喜下床,趿拉着鞋就往外跑,冷不丁撞进毌夫人怀里,不由退后两步,红了脸。

等洗漱用饭,却不见桓行简。嘉柔暗道夜里他一定是来过了,不由分说,要往城外去。

这一路畅通无阻,嘉柔来到城门,守卫们不让她出去,嘉柔正想理论,却听外头一阵嘈杂传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有人叫道,随后,爆出一声声喝彩,“好小子,一人敌百哇!

城门外,李闯一身黄泥,脸上不知道从哪蹭了几块,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跟从野沟里爬出来的一样。只那双眼,亮如明星,一闪一闪全是不服输的怒火,冲着几个持械的兵丁瞪眼,大马金刀地拉开了架势:

“你们几个一起上!”

他的驴子在不远处安之若素地看主人跟人起着冲突,嘴巴一动一动的,不知在咀嚼些什么。

嗡的一声,一群人果真一拥而上,扭打在了一起。这边打得正起兴,桓行简带了三五心腹骑马前来,要进城。

一眼瞧见这乱糟糟的局面,石苞忙喝道:“干什么呢!怎么回事?”

旁边观战的小兵忙跑过来说:“回大将军,这人硬闯城门,小人正要制服他,不想他力气奇大,我们几个不服,所以……”剩下的话咕嘟着含混不清,畏惧地瞥了眼石苞。

石苞板着脸:“你们真是出息,几个打一个,都制服不了他能有多大力气,西楚霸王再世不成?还不快点拿下!”

“是!”

“慢着,”石苞忽又喊住他,“他为何硬闯城门?”

“他要见毌将军跟一个叫柔儿的姑娘!”

乍闻嘉柔名讳,桓行简脸色顿时不佳,他本在旁打量了李闯许久,此刻,方仔细去看对方眉眼。

第77章 竞折腰(24)

这边打得难解难分,围上去的兵丁越来越多,李闯不知从谁手里夺下一样兵器,把杆长矛舞得虎虎生风,乌拉一下,人群又都往后撤了几步。(小说.)

“来呀!”李闯浑身冒汗,肌肉紧绷,眼中含煞把人瞪了个遍,众人面面相觑,正要再围上去,桓行简打了个眼神,石苞便一挥手,喝道:

“行了!”

驱马上前,问李闯:“你什么人?知不知道强闯城门是犯罪?”

李闯倒没那么愣,抹把脸,认真回答了:“我叫李闯,茶安镇人,随一个叫柔儿的姑娘来寿春城送信,不知她到了没,我找人心急,所以才出了岔子,还请长官放行容我入城见毌将军。”

口齿还算伶俐,石苞一笑,回头看看桓行简,对李闯道:“看你身手不错,今年多大了?”

这人好生奇怪,问自己年纪作甚?李闯腹诽一番,听他语气温和又发号施令的,想自己还有求于他,便回道:“草民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