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科举取士选出来的大多都是鱼肉百姓的官员,你觉得还有必要再开科举吗?”
世家真正的反击还没开始呢,等到过几天彻查的结果一出来,朝堂上就更热闹了。
福王愣了许久,半晌,狠狠抹了一把脸,咬牙道:“谁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算了,日后除了打仗,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顾淮之唯有苦笑。
福王则眼神复杂地看着顾淮之,语气艰涩地问道:“你也不赞成开科举吗?我虽然不懂这些,可是去年开考时,看着那帮满怀希望前来赶考的寒门子弟,我心里是觉着开科举挺好的,给了他们一生的希望。”
“殿下不必烦恼这事,总归会有一个定断。”
“这些事我想管也管不了,没那个脑子。我只希望,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不要因为日后种种而生分了。”
顾淮之肃容,郑重地向福王保证,“不会的。”
因着土地兼并的事,元熙帝每天都沉着脸,浑身散发的低气压简直让人窒息,顾淮之等人每天当值时也提着一口气,就怕点燃了元熙帝的怒火。
然而该来的还得来,各地消息陆陆续续传入京城,都说福王所言属实,并附上他们查出来的证据。
元熙帝当即掀翻了御书房的桌子,冯克己上了年纪,气急之下更是晕了过去。世家安排的御史更是立即上折子弹劾寒门士子品行低劣,不堪为官。请陛下严惩不贷,并废除科举,恢复原本的九品中正制。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元熙帝冷着脸拒绝了这个请求,然而世家也不是吃素的,反问元熙帝:“陛下如此一意孤行,是因为认定我等士族不堪为官,要将朝政交给品行不端的寒门吗?”
这话就诛心了,元熙帝的脸色变了变,咬牙切齿地回道:“爱卿多虑了,朕并无此意。只不过寒门学子求学艰难,朕也只是想让他们过得更顺遂一点罢了。虽然有些孽畜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但这一届寒门士子中也不乏品行高洁一心为民之人,尔等若是因此断了所有寒门子弟的青云路,怕是因噎废食,不大合适。”
什么叫因噎废食?对方差点气晕,忍不住一甩袖子,羞恼道:“陛下此言差矣,千百年来,士族为了帝王和天下百姓殚精竭虑,如今陛下草率决定科举取士,寒门士子劣迹斑斑,臣等痛心疾首,陛下竟还要以无须因噎废食为他们开脱吗?”
娘的,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让你们发散思维乱说一通啊?元熙帝心累,和文官打交道就是这点不好,一着不慎说岔了一个词语都得他们接二连三揪出来鞭尸,再让他们说下去,元熙帝都觉得自己要成为一代昏君了。
眼瞅着面前这一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齐心协力一定要废除科举制度的官员们,元熙帝也不耐烦了,本来就因为猪队友拖后腿心情不爽,再被人一逼再逼,佛都有火。元熙帝怒极反笑,也没那个心思继续跟他们扯皮,对着他们露出了核善的眼神,温声反问他们,“既然一切都因私下兼并土地而起,不如彻查土地兼并之事?”
真以为朕没脾气了是吧?你们一个个又有多干净,家里的隐户隐田,这一届搞事的寒门士子兼并的土地加起来都没你们一个零头多,再叽叽歪歪,全部清查到底!
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有时是手拉手一起走的好君臣,有时候又成了互相拉锯的对立方。这次,君臣之间的拉锯战,在元熙帝说出那句彻查隐户后彻底落幕,明面上是元熙帝占优势,实际上还是世家占优,元熙帝哪怕受了一肚子气,也得憋着,甭提多难受了。
比元熙帝更难受的是冯克己,这位大佬一直奔走在削弱士族力量提拔寒门的第一线,当初他弄出科举制度时何等意气风发,现在被打脸就有多痛苦。更何况冯克己还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当初连顾玄都不大放在眼里,总想着搞事情要压顾玄一头,要不是顾玄打脸打得又稳又狠,冯克己自己就能上天。
结果冯克己没在他视为大敌的士族手里翻船,却被猪队友当胸一箭差点去见阎王,这口气,要是冯克己能忍下来,那他就不叫冯克己了。
愤怒之下的冯克己直接上奏陛下将所有涉及此事的士子及家人全部处死,盛怒之下的元熙帝同样也是这么想的,舅甥二人一拍即合,眼瞅着就要说定开朝会大开杀戒了,这天正当值老实装壁画的顾淮之看不下去了,肃容出列,绷着脸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元熙帝瞬间沉了脸,瞪着顾淮之,咬牙道:“有何不妥?残害百姓,引发民怨,他们死一万次都不够!”
“正是!”冯克己也是一脸晦气,“你可知天底下多少寒门学子想将这帮东西挫骨扬灰!得了些许地位就轻了骨头,险些断了所有寒门学子的青云路,他们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纵容亲朋好友仗势作乱的自然该死,但那些被家人拖累,毫不知情的士子,若因此丢了性命,怕是有失公允。”
“哼!你倒是烂好心!”冯克己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们不是骂寒门士子骂得欢嘛,现如今又跳出来为他们求什么情?”
对于冯克己的冷嘲热讽,顾淮之并未放在心上,反而认真地看着元熙帝,严肃道:“他们确实有错,但他们犯的错有大有小,若一概而论,陛下以为公正吗?”
“你要为罪人求情?”
“臣是为律法公正而开口。偷窃者判了杀人犯的刑罚,这是侮辱了律法的公正。长此以往,上位者便能以个人喜怒来断案,陛下忍心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最后变成这般吗?”
元熙帝和冯克己哑口无言,半晌,元熙帝终于恢复了冷静,问顾淮之,“依你之见,又该如何?朕不可能不杀人,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朕没办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淮之啊,仁善是好事,太过仁慈,便是优柔寡断了。”
顾淮之神情不变,他又不是圣父,对于该死的人,从来不会有同情心,“依臣之见,只诛首恶,不知情的士子,罚他全族三代不能科举。”
冯克己瞅了顾淮之一眼,只觉得牙疼,这小子哪里心慈手软了,分明心比谁都黑!明面上是保住了这些人的性命,实际上,全族三代不能参加科举……呵呵,那还不如死了,好歹能保子孙后代的前程无忧。
元熙帝也觉得顾淮之这招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比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还要令人畏惧。读书人这辈子就图个光宗耀祖振兴门楣,结果啪叽一下成为家族耻辱,这样的落差,简直能让人抑郁到死。更可怕的是这小子竟然还一脸为他们好的样子,元熙帝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给收回来,顾淮之要是心慈手软的话,那天底下怕是没有心狠的人了。
杀人诛心啊。
顾淮之还真没想那么多,一是固有思维,生命安全比其他的重要。二嘛,顾淮之也存了杀鸡儆猴的念头。处死的那帮人固然能震慑住一帮人,但人死如灯灭,为了利益,肯定有人继续搞事情。但有这帮全族遭殃的人做例子,以后想要搞事情的人可就要想清楚了,一个弄不好就得祸害全族。就连抹不开情面的士子都有了现成的推掉不正当要求的理由,把这案子给族人科普一下,保证能让族人老实窝着不搞事。
元熙帝腹诽归腹诽,心里也觉得顾淮之这主意不错,点头应允了顾淮之的提议。
于是,这年七月,各地主犯全部被押解进京,元熙帝铁了心要用雷霆手段给寒门子弟一个教训,下令将这些人在同一天处死。
行刑那日,刑场地上一片血红,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元熙帝下令过来观看行刑的新科士子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仿若自己脖子上也悬了一把刀,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家去给老家寄上一万封家书,严禁他们打着自己的旗号为非作歹。
顾淮之和徐晖并肩而立,冷静地看着一个个生命流逝,俱是无语。
顾淮之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深刻地意识到,在这里,行差踏错一步,是真的会连累一帮人没命的。
回府后,顾玄担心顾淮之第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心里承受不住,特地把顾淮之叫过去细心开导他。
然而顾淮之早就做好了自我调整,反而对顾玄道:“阿公无需担心,对比起小时候见过的饿殍遍野的惨象,今日所见并不能让我承受不住。我只是可惜,那些无辜百姓,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没有死在战乱中,却死在了同为平民的愚民手里。”
第77章 喜事连连
因着寒门士子这事,京城近段时间的气氛很是压抑,哪怕罪魁祸首已经全都伏诛,但元熙帝心情依旧不好,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档口触元熙帝的霉头。
尤其是各家的纨绔,全都被禁足在家,就怕他们出去搞事情。
当然,有的纨绔纯属被吓得不敢出门了,行刑那天,除了顾淮之这帮新晋士子被元熙帝要求去观刑,还有一帮倒霉蛋也被长辈压着过来看砍头。这帮倒霉蛋,就是各家的纨绔们。不得不说,生孩子这事儿完全看命,有的夫妻都是聪明人,却偏偏生出一个笨蛋。笨点倒也没关系,有些家里生出不求上进只会吃喝女票赌混吃等死给家里拖后腿的纨绔,那真是祖宗没开眼给他们送了个祸害。
讲道理的人家自然知道纨绔的危害性,奈何孩子大了性情也改不了,脑子也就那样,硬逼着他改也不可能。尤其是,能当纨绔的,必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能够特别讨家里某个话语权较大的人的欢心。有靠山才能毫无顾忌地搞事情嘛,要是没爹没娘看人脸色的小白菜,缩起来老老实实过日子还来不及,哪有那个胆子搞事情?
一般来说,纨绔们的靠山大多是家里的老夫人,亲爹碍于孝道不能亲自动手收拾他们。恰巧陛下大开杀戒,几位家主想了想,狠心将家里的纨绔压去了刑场,让他们睁着眼睛仔细瞧瞧,惹出大祸来的下场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