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2 / 2)

本来他想在木致村买辆马车坐坐的,结果给钱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带的灵石连个车轮子都买不起,卖马车的老板一脸看穷鬼似的看着他,就差开口让他赶快走人了。

几经波折之后,闻瑕迩最终还是把回到冥丘的期望交托在了自己两只腿上。

从木致村到骠水镇,沿途的风光还不错,青山碧水,风轻云淡,闻瑕迩沿着山路走走停停数十日才到达骠水镇。

到达骠水镇之后也没耽误,凭着记忆里的方向,径直往那传送阵所在的位置走去。

在骠水镇北边一个偏僻的深巷子里,堆积着许许多多的杂物,簸箕、扫帚、斗笠各种各种的杂物都有。这些杂物上布满了肉眼可见的尘土和蜘蛛网,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闻瑕迩见此情景嫌恶的皱起了眉,从地上随处丢弃的杂物中捡了根勉强能用的根子,他拿起棍子对着面前的杂物翻了翻,堆积成山的杂物没了支撑,稀稀拉拉的滑落了下来,弄得尘土飞扬,闻瑕迩只好捂住了口鼻继续动作。

在他将铺在底部的最后一层破烂草席挑开之后,果不其然的便看见了一个有些破损的传送阵。

闻瑕迩也顾不得这漫天的灰尘了,蹲下身细细了打量了脚下的传送阵几眼,见此阵只有一些轻微破损,修补一下还能用之后松了口气。否则他这十多日的山路就算白走了。

他花了片刻功夫将传送阵修复好之后,临走之际又将杂物堆积在了一起把传送阵遮了个严严实实之后才离开。

迟圩今日在冥丘的后山又试了一个新阵法,这阵法据说凶残无比,一旦成形,但凡进入的生物皆会被瞬间毙命,精血流进而死。他为了画好这个阵法,前前后后的练习了大半个月这才敢亲身上阵。

冥丘后山飞禽走兽甚多,所以他便在后山画了这阵法用不慎走进这阵法的动物验证这阵法的效用。

他大清早便收敛了气息在树上蹲守了,等到了晌午,下方的阵里已经多了一头野猪和两只白兔的尸体了,白兔体格小倒还好,流出的血不算太多,只是那野猪体型庞大,流出的血都积成了一个血洼了,把两只兔子的身体都快要淹没了。

迟圩蹲在树上看着阵里那只死透了的野猪眼睛都发亮了,他虽然早已辟谷,但是对吃有一种特别的执念。

冥丘城荒废了二十多年,早就不复当年的繁荣景象变成了一座空城,偌大的冥丘城中只有他一人,什么吃的都没有,他住在城里只能靠着后山中的野味偶尔解解馋,但是时间长了,这山中的飞禽走兽都学精了,他时常十天半个月都捕不到一只。

今日借着试验这新阵的功夫没想到还能收获这么一头野猪,迟圩咽了口口水馋的不行,也等不到日落了,现在就想把这头野猪带回去烤了。

结果他从树上爬下来的时候动作有些太过急躁,脚下一滑四脚朝天的摔进了血坑里,一身衣服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彻,浓郁的血腥味呛的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不过野味在前,他也没多计较,扛起一头野猪两只兔子就打道回府了。

他住在昔日的冥丘少君闻旸家中,倒并不是冲着对方名头才去住的,闻家的家邸虽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但早已落败了二十多年。

当年冥丘城破之时,仙道众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焚烧了闻家的家邸,将闻家所有的东西一抢而空,抢不走的便砸,留下一片狼藉。

所以如今闻家的家邸不过是一摊废墟,骨梁房架虽在,却只能从那烧焦的墙壁梁柱中才能看出昔日的显耀荣光。

迟圩会选择住在闻家,乃是因为对已逝的冥丘少君闻旸存了些特殊的情感,他也曾想过修缮闻家的家邸,但修缮的人一听说是要到冥丘城给闻家修缮宅邸,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前来,时间长了,迟圩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把野猪和野兔剃毛、剖内脏、洗净、抹上佐料之后,在院中升了火将野猪和野兔架了起来。

火势不大,烤的很慢,迟圩趁着这空隙,跑去屋内的浴池洗了个澡。

闻家整个家邸虽毁的差不多了,但他这些年也常在外走动,偶尔带回些修补房舍的木材,自己动手修缮复原一番,虽然手艺比不上那些匠人,但好歹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迟圩一边搓洗自己一边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哼着些不成调的曲子,正洗的尽兴之时,只见浴池上的房梁出突然闪过一道赤红色的光,他狐疑的抬头看去,便见一个红色的人影从房梁上掠了下来,落在浴池边上。

“……采……采花大盗啊!!”迟圩捂着自己的胸膛大惊失色的往浴池后方退。

闻瑕迩打着伞站在浴池边上,视线落在池中的人身上后,阴郁的眯了眯眼,“你倒是洗的舒服。”

迟圩这才注意到来人的长相,眼中的惊恐陡然剧增,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惊恐中又带上了些别的情绪,“……前辈,前辈您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有了上次在对方手里惨痛的教训,迟圩这次很识时务的没有大嚷大叫。

闻瑕迩闻言竟是笑了一声,“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他的家邸怎么会无端出现迟圩这号人,闻瑕迩十分在意。

“啊?”迟圩从浴池里站了起来,看着是想从浴池里起身,但似乎碍于有闻瑕迩在场,每个动作都极其缓慢。

闻瑕迩懒得看他,丢下一句,“穿好衣服滚出来。”便往外走了。

迟圩哪敢怠慢,忙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后尾随着对方回到了院中。

一到院中便见到了烤至金黄的野猪和野兔,野味当前迟圩也顾不得许多了,冲到烤架面前给三只野味翻了个身,又刷上了一层蜂蜜,等它们烤到外酥里嫩之时再下嘴。

闻瑕迩不担心迟圩逃跑,他方才从屋内一直走至院内之时,发现周遭的建筑虽已颓败却有被人修复的迹象,沿途的路虽说不上一层不染倒也算得上干净,整个院子充满了人居住的气息,而做这一切的人,除了眼下在不远处烤猪烤兔的迟圩,他暂时想不出第二个人。

放置在衣袖间的赤符们在此刻忽然躁动了起来,闻瑕迩将赤符尽数取出抛向天空,让它们四处飞寻,“回家了……”他轻声道。

迟圩守在烤架旁,傻愣愣的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闻瑕迩看向停留在自己肩头的大黑,侧头问道:“你不想跟它们一起去看一看?”

大黑没说话,只摇了摇他那团模糊的身子,表示他不想。

闻瑕迩见状也没再劝他,收回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正盯着他的迟圩身上,他缓步上前,走到迟圩面前,道:“说吧。”

迟圩啊了一声,“说什么啊?”

“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此。”闻瑕迩道。

迟圩吞了吞口水,顺手把烤架上的野味翻了个面,“前辈,您、您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闻瑕迩还没说话,大黑便对着迟圩张大了嘴长嘶了一声。

迟圩犹记得自己当初被这丑东西咬的多惨,一看见它就觉得自己屁股隐隐作痛,苦不堪言。

闻瑕迩道:“我是什么人,等你回答完我的问题之后我再考虑告诉你。”

蜂蜜裹着肉散发的浓郁香气盈满了院内,迟圩看了一眼烤的焦香里嫩还在滴油的野味,又看了一眼闻瑕迩,提议道:“……前辈,要不先吃点东西?”

闻瑕迩见迟圩看着野味的模样就差流口水了,也没再步步紧逼。

眼下已近黄昏,他寻了个阴凉处收伞坐下,没再管迟圩。

迟圩望着烤好的野猪食指大动,正要用刀割下先尝一片试试味道时也不知忆起了什么,匆匆忙忙的进了身后的屋子,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个白色的碟子,碟子上还残留着些许水珠,看起来应该是刚清洗过。

迟圩用刀割下一大块胸脯肉放在了碟子里,自己没忙着吃,反而将这碟肉送到了闻瑕迩的面前。

“……我自己烤的,前辈尝个味?”迟圩局促的说道。

闻瑕迩垂眸看了一眼碟中的肉,眸中的厌恶一瞬间到了顶峰,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他语气不甚明了的说道:“我此生厌恶的东西有许多,烤过的猪肉便是其一。”

迟圩闻言嘴角抽了抽,默默的把端着碟子的手收了回去,正准备小心翼翼的回到原位,便听闻瑕迩又来了句,“把你那两只烤兔子拿过来。”

迟圩连声说好,赶忙把那两只烤兔子从架子上取了下来送到了闻瑕迩跟前。

闻瑕迩接了过来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尚可,迟圩站在他面前眼巴巴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突兀的喊了一声,“闻前辈。”

闻瑕迩面色如常,继续吃着烤兔子没搭理迟圩。

迟圩见他这幅模样,脸上却突然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他对着闻瑕迩猛地跪了下来,“恩师在上!请受不孝徒儿迟圩一拜!”

闻瑕迩闻言眉心微蹙,却没阻止迟圩朝他跪拜,咽下一口兔肉后,不咸不淡的道:“我什么时候收了你这样的徒弟我竟不知。”

迟圩一拜完毕后抬起了头,眼睛竟是红了一大圈,有些激动的开口道:“恩师您不记得了吗……十年前我因逃难误打误撞进了冥丘城,又偶然在恩师家中发现了恩师藏在密室中的阵符典籍。我给恩师立了牌位祭拜,拜完之后恩师便同意收我入门学习阵法和符法了。”

闻瑕迩越听越觉得迟圩是在信口胡诌,他都死了二十年了,十年前他是怎么做到答应收迟圩为徒的他真的很难想象。

他默了一会儿,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这里……”他指了指迟圩的头,“是不是有病?”

大黑在他肩头也很配合的嘶了一声,也觉得迟圩脑子有病。

迟圩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我没病啊……”

“没病说什么疯话。”闻瑕迩不想听他胡扯,“十年前我还是个死人,你又是怎么做到让我收你为徒的?”

迟圩闻言更是迷惑不已,“可我给恩师您祭拜的时候有询问您,恩师若是愿收我为徒让我学习您所创的阵法符法便让院外的树枝动一下。”

他伸手指了指闻瑕迩身后的这棵树,“就是它。”

“那它动了吗?”闻瑕迩看也没看身后的树便问道。

“自然是动了!”迟圩说法此处表情变得兴奋起来,“不仅动了,连树叶都被抖下来了!”

“哦,是风吹的。”闻瑕迩淡道。

迟圩:“……”

“那日的风看来还有些大。”闻瑕迩又补了一句,“连叶子都吹落了。”

迟圩用无法置信的眼光看着他,闻瑕迩低头咬了一口烤兔当没看到,又撕下一个兔前腿喂了大黑。

大黑吃的很开心,把兔肉连着骨头嚼的咔嚓作响,吃完后对闻瑕迩歪了歪身子,讨好似的嘶了一声,闻瑕迩便把另一只烤兔全部送进了它口中。

“恩师!”迟圩忽然大喊了一声,他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抱着闻瑕迩的腿不管不顾的痛哭了出来,“我年幼时父母被正道所不容,一家十几口人全被诛杀,我苟延残喘的逃进了冥丘城进了闻家的家邸恩师您的密室才逃过了一劫。斩草除根,那些仇家知我躲进了冥丘城,在城中足足逗留了半年挨家挨户的搜寻我的踪迹,我那时尚未引气入体,若不是靠着恩师您留在密室中的阵符典籍修行到了辟谷期我早就饿死在密室中了……”

闻瑕迩动了动腿居然没抽动,皱眉道:“你先松手。”

迟圩依言松开,就着衣袖擦了几把脸。大黑从闻瑕迩肩头飞到迟圩身边来回飞窜,像是在审视他一样。

迟圩一见到大黑朝他靠近,吓的脸都白了,整个身体抖的跟筛子一样,“恩、恩师……它想做什么。”

闻瑕迩放下手中的烤兔问了句,“看出什么来了?”

迟圩“啊”了一声,战战兢兢的道:“什么看出什么……”

“没和你说话。”闻瑕迩道。

迟圩蔫蔫的垂下了头,眼角时不时的扫过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大黑,生怕它一个发怒咬自己一口。

大黑审视了迟圩许久后,又飞回了闻瑕迩肩头,在闻瑕迩身边长嘶短嘶了一阵。

闻瑕迩解读了大黑话里的意思后,竟是挑了挑眉,似乎颇有些意外。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院中唯一的照明物便是不远处烤架下燃着的篝火。篝火的火势燃的正旺,柴火被灼热的发出滋滋的声音,时不时有火星从中冒出来洒向四周,但眨眼又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无踪。

“你先起来。”闻瑕迩道。

迟圩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派手足无措的模样。

闻瑕迩道:“你说你幼时便到了冥丘城,那这么多年你一直长居于此?”

迟圩点了点头,但很快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还请恩师不要怪罪,我家破人亡无处可去,只能留在恩师家邸才有安身之所。”

闻瑕迩没说什么,站起了身往一处长廊走去,迟圩紧跟其后。

闻瑕迩抬手抚上一根朱红色的廊柱,问道:“这廊柱是你修缮的?”

当年冥丘城破,他家中被闯进来的仙道众人一把大火烧的只剩下残墟废焦土,而这根柱子上的漆虽有些年头了,但看着却不像是火灾之后该留下的。

迟圩道:“我承蒙恩师大恩无以报答,只能做些小事聊表感激之情。”他说到这儿有些窘迫的挠了挠脸,“……我手艺不好比不得那些正经匠人,所以修缮的不尽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