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圩朝斯挞招了招手, 斯挞见后忙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他半蹲下身看着斯挞低声问了一句, 斯挞听后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表情有些黯然的开始张嘴讲述。
须臾后, 迟圩拍了拍斯挞的头,让斯挞回到了孩子中去。他转过头看向闻瑕迩, 道:“出不去。”
“城里的食物没有了之后。有很多孩子都想出城去找食物,可是全被挡了回来。”
闻瑕迩往洞外的方向走了几步,风雨顺着洞口飘进洞内,驱散了几分热意。
“骨师国内,被乌苏设下了结界。”他道:“她一个人也不打算放走。”
迟圩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她到底想干什么?她也是骨师国人, 这样做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闻瑕迩道:“再看看吧。我们顺着手上的线索查下去,总能查出的。”
迟圩道:“那前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在看见洞内这些孩子的模样后,他已经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了。
闻瑕迩放长了视线,见洞外的细雨已有止歇的迹象, 便道:“先回王宫,入夜之后再去找城内百姓被关押的地方。”
迟圩点了点头, 抬脚就要跟上闻瑕迩, 图雅却忽然从后方跑了出来,拽住了他的衣袖。图雅的表情有些紧张, 她仰头看了看迟圩,又看了看不远处闻瑕迩的背影, 开口道:“……我知道, 城里的大人被关在什么地方。”
迟圩睁了睁眼, 惊道:“你会说和我们一样的话?”
闻瑕迩转过身垂眸扫视图雅,表情谈不上吃惊,“你信任我们了?”
图雅抿紧了唇,动作很小的点了点头,“你们救了斯挞,还给大家带来了食物……”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急促,“你们,你们真的是缈音清君派来的神使吗?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我们当然是!”迟圩斩钉截铁的说道:“乌苏那个毒妇连你们这样毛还没长齐的小孩都不放过,活该下地狱!”
图雅眼眶中的泪水开始打转,“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来……我的父亲死了,哥哥也死了。缈音清君为什么不早点儿来救我们?”她哽咽着问:“是不是因为乌苏毁了神殿,缈音清君生气了?舍弃我们了?再也不愿意护佑骨师国了?”
迟圩被问住了,呐呐几声不知该怎么回答。图雅泣然垂下头,泪珠啪塔啪塔的滴在沙地里,一只手在此刻拍上了她瘦弱的肩膀,她抬起头,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的红色身影,耳畔间传来了一道声音。
“即便是身在无间之人,他亦会倾身相护。”有人在图雅耳边温声道:“神明,从不会舍弃他的信徒。”
图雅眼中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她逐渐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她看见了一张少年的脸庞,面容昳丽,眉目青涩,但一双眼却明亮出奇,里面好似蕴藏着万千星河,能够轻易窥清人的心底,将无尽的阴影全都隐没于光辉之中。
图雅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真的吗?”
闻瑕迩挑眉道:“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迟圩出声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是神使可不就是来了吗!”
图雅用力的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相信……我相信你们。”
“图雅你既然相信我们,就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迟圩道:“包括你你哥哥图翎,还有乌苏做这些事的缘由。”
图雅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道:“乌苏和我哥哥从前认识,我是在父亲去世后举行国丧时才回来的,但是乌苏那个时候就已经变成王妃了。后来哥哥告诉我是乌苏害死的父亲,王宫里的人都被乌苏控制了,后来哥哥……哥哥也被乌苏害死了。乌苏让士兵毁了神殿,把城里的大人们全都关了起来,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迟圩挠了挠脸,又问:“那你知道乌苏这么做的原因吗?”
图雅摇头道:“我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讲过。”
闻瑕迩问道:“那你认识云顾真吗?”
“云顾真?”图雅念了一遍,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去挖那块花田?你想找什么?”闻瑕迩又问。
图雅闻言,黯声道:“我在找……我哥哥的尸骨。我偷听到乌苏说,他把我哥哥的尸骨埋在了花田里。”她顿了顿,声音又小了几分,“我挖遍了王宫中的花田,今天挖的是最后一块,可还是找不到。”
“这个毒妇!”迟圩咒骂道:“竟连尸骨也不让你收敛,实在可恶至极!”
闻瑕迩凝眸沉思片刻,道:“图雅,你将关押城内百姓的地方告诉我们。”
图雅仰起脖子看向他,急道:“我和你们一起去!我给你们带路!”
闻瑕迩抬眸扫了扫正和其他孩子交谈的极为热络的斯挞,说道:“你就留在这里,和斯挞待在一起。”
“我不要!”图雅目光如炬的说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我可以帮上你们的!关押大人们的地方你们找不到的!”
迟圩伸手拍了拍图雅的头,道:“你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和我们同行会很危险,听话啊。”
图雅手中紧紧撰着衣服,连连摇头,“哥哥死的时候我只能躲在床底下什么也做不了……这一次,我不想再看到大家死了,我会很听话,我会帮助你们的!”
迟圩面带犹疑的看向闻瑕迩,显然是被图雅的话动摇了。闻瑕迩默了半晌,注视着图雅,问道:“和我们在一起,你可能会死。你还愿意帮助我们吗?”
图雅坚定的表情一滞,两只眼睛中陡然闪过惊恐之色。她呆滞在原地,少顷,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抓住了闻瑕迩的胳臂,“……我很怕死,可是我也不想大家死。所以,我还是,想帮助你们。”
闻瑕迩垂下眼帘,望着那只抓着他手臂在半空中发抖的手,良久后道了句“好”。
他和图雅走到了窑洞外,等着迟圩在里面嘱咐好斯挞和其他小孩一众事宜后,从里面出来。
图雅蹲在地上,伸出手接住一条下落的雨丝,道:“哥哥以前最喜欢下雨天了……”
闻瑕迩望着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朦胧的一切,随口问道:“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图雅合拢手掌,把雨丝握在了手心里,小脸染上了丁点笑意,“哥哥是个很善良的人,无论对谁都特别温柔。城里的大家都夸他是一位好王子,以后一定也会成为一位好的国主,哥哥他真的很好。”
随着她的话音,雨势有渐大的迹象。闻瑕迩将伞往图雅那边偏了偏,“听起来,是个好哥哥。”
“他是骨师国最好的哥哥……不,是北荒最好的哥哥。大家都很喜欢他。”图雅顿了顿,“除了一个人。”
“乌苏?”闻瑕迩问道。
图雅摇了摇头,“不是……”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道:“乌苏以前和哥哥是朋友,她不讨厌哥哥。”
“那是谁?”
图雅道:“是哥哥喜欢的人。”
闻瑕迩闻言,忽觉手臂上烫的厉害,他按捺住这股不适之感,追问道:“图翎喜欢的人是谁?”
图雅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哥哥说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哥哥还因此伤心了许久。”
迟圩从洞内走了出来,顺手将一旁的烂木板又放回原位遮住了洞口,“前辈,我好了。”
闻瑕迩点了点头,问图雅,“城中的百姓被关在何处?”
图雅指着雨幕的另一端,道:“在祭坛。”
闻瑕迩抬头看了眼天色,沉声道:“我们现在就去。”
“不等入夜后再行动吗?”迟圩问道。
“不等了。”闻瑕迩侧头看向迟圩,“迟圩,你将我们今日从花田里找到的信笺念给我听。”
迟圩愣了一下,随即把玉蝉里的那叠信笺拿了出来,捏在手中,“要现在念吗?”
闻瑕迩已跨步走远,“边走边念。”
迟圩赶忙打开伞跟上,走到闻瑕迩身侧,抖开一张信笺念了起来:“他胆子很小,连猎狼都不敢,他这样在我们北荒是会被取笑的。我原本也是想取笑他一两句的,可在看见他独自坐在沙丘上呆呆的望着狼的尸体发呆的时候,我竟然觉得他有些可爱……”
迟圩念到这里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写的什么玩意……”
闻瑕迩似乎听的颇为认真,“继续念。”
迟圩只得又换了另一张,“今日在沙漠里救了一个长的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我把他带回去后她说这是异族人,所以长相不同,这还是我长这么大除了母亲之外,第一次见到别的异族人。我很好奇,不知道明日他能不能醒过来,我想跟他说说话。”
“白日和他一起在屋顶上喝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下意识的就弹开了。可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我竟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我觉得这有些不对。”
“这个傻子,竟然以为救他的是她,分明是我救的他,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