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心(1 / 2)

阮矢和朗行慢一步赶到, 阮矢看见洞中之景, 靠在石壁上气喘吁吁的道:“三日前,我和缈音清君在山中追赶御尸之人。那御尸之人一路诱我们至山巅, 让我和缈音清君见到被关在山洞中的禹泽山门人。为了救这些门人,缈音清君进到这山洞中, 那御尸之人乘机施下掩目之阵,将我和缈音清君困在了此地。”

闻瑕迩放下那弟子,抬首目视前方。

留阙浮在虚空中,周身剑气紊乱光影明灭,散发出的气息冷厉异常。而在留阙后方, 是一片晦暗如深的灵海, 漆黑冰冷,汹涌如潮的威压从中肆意流窜出,只一眼便教人心头发麻,不寒而栗。

闻瑕迩注视这片灵海, 道:“他没有入魔,他只是陷入幻境。”

躺在地上的弟子听见他的话, 眼中的泪有一瞬凝止, “小师叔真的不会入魔吗?真的不会吗?”

闻瑕迩朝这弟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他绝不会。”

朗行面色发白, 说道:“既是陷入幻境,我们破除这幻境将缈音清君带出来不就好了?”

阮矢颤着手打开折扇, 极艰难的替自己扇了两扇, 说道:“若旁人能替缈音清君破除这幻境, 我们这些人便不会在这洞内干等上三日。三日前大家同时步入幻境,直到今时今日所有人都从幻境中走了出来。惟独缈音清君迟迟不醒,还有愈陷愈深的迹象。”他喟叹一声,“掩目之阵困的是我们,而这幻境却是独独困的缈音清君一人啊……”

禹泽山弟子中又有人顶不住君灵沉释放的威压,灵力枯竭呕出血来。

闻瑕迩绕开人群,向灵海走去,“若瑾君常远道在山下岐城中,你们与其在这耗费精力念这无用的普度梵心术,不如去将他找来。”

弟子们闻言先后停下普度梵心术,从地上站起,有弟子道:“当真?若瑾君当真在岐城?”

朗行出声:“没错,我们前几刻才和若瑾君分开,他如今正在岐城中。”

禹泽山弟子喜极而泣,顾不得身上被君灵沉的威压所震出来的伤患,一部分弟子踏着沉重的步伐纷纷向洞外走去,“我们这就去寻若瑾君,我们一定不能让小师叔有事!”

剩余弟子闻声接连附和,还有一部分仍旧坐在山洞中没动,似乎是想在原地守着君灵沉。

“岐城偌大,只去一半的弟子恐怕不能及时寻到若瑾君。”闻瑕迩在灵海前停驻,鬓间发已尽湿,“你们留在这里,不如同心协力去寻若瑾君,这样还能更快些。”

“可是我们若去了,谁留在此处守着小师叔?”有弟子道。

“我是他在外新收的剑童,定会尽心尽力的在这守着他。”闻瑕迩指掐掌心,唇角含笑,“若他有个万一,我必不苟活。”

既拿命作誓,其心已可鉴。

禹泽山剩下弟子朝他拱手道了谢,纷纷出洞下山。

闻瑕迩待要抬步走进灵海,隐在其中的留阙忽的一动,数道剑气劈来,他以臂挡之,划破皮肉见了红。

阮矢不知晓他如此莽撞直撞灵海,见他受伤,忙出声提醒:“这剑为护缈音清君已经自启了剑阵,直面闯入灵海会被它劈死的!”

“你怎么还没走?”闻瑕迩瞥了眼自己臂上的伤痕,头也未回。

阮矢唰的合扇扶住他身旁已有些神志不清的朗行,“禹泽山门人心思单纯,性情憨直。你若不抬出常远道的大名将他们引走,他们恐怕会一直坐在洞中守着君灵沉,直到被缈音清君释放的威压生生震的灵力枯竭而死。”

闻瑕迩神情稍变,“常远道的确在岐城。”

“那又如何?”阮矢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给朗行和自己分别喂下一颗后,将瓶向闻瑕迩丢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莫说是若瑾君,即便是禹泽山上那位羽化大成的越鉴真人来此,也救不了缈音清君的心魔。”

闻瑕迩出手接下那瓶丹药,却未服下,淡声道:“年纪轻轻,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一派酸腐之气。”

阮矢被刺也不生气,反而笑意盈盈,“前辈请指教。”

闻瑕迩反手将药瓶丢回阮矢怀中,踏入灵海,声音回荡在洞中:“若真有缘法命数,便由我来为他亲手斩断!我要这大道三千,既遮不住他眼,也乱不得他心!”

灵海突然爆发出万丈青芒,剑影横飞,飞沙走石,狂风震的洞中轰声作响。待光褪去,隐入其中的人影已消失不见。

阮矢放下挡风的手臂,盯着闻瑕迩消失的地方,神情不明。

闻瑕迩勉力抗下留阙数道攻击,总算入得其间。他睁开眼,四下一片雪白,留阙化作百道剑影将他团团围住,气息躁动,作势要再向他攻来。

不能正面迎击留阙,否则留阙的剑阵会受到波动,影响到幻境中的君灵沉。

闻瑕迩平复身上气息,思忖片刻,伸出两只伤痕遍布的手臂在留阙面前晃了晃,“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不过劈了我这么多下也该解气了吧?”

留阙散发出的气息又狂躁几分,向他逼近。

闻瑕迩作势要和留阙讲道理,不退反进,“你是修仙界出名的灵剑,合该跟你主人性情一样,温和善良,大度有礼。”他朝留阙伸出手,“劈我出气可以,不过劈了我之后要放我进去找你主人,懂不懂?”

留阙绕开他手臂,倏的一下飞至他身前。闻瑕迩下意识的往后倒仰一下,险些没站稳,留阙趁势贴到他胸前,不动了。

周遭剑影霎时散去,狂躁的剑鸣停下。闻瑕迩心中惊疑,试探的碰了碰靠在他怀里的留阙,“你这么好说话?”

留阙冰凉的剑身贴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闻瑕迩吓的立即把留阙取下来,“别划我脸啊!毁容了我就得不到君惘了!”

他心有余悸的将留阙反手握在背后,大步朝前走去。不多时,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他视野,他喊道:“君惘!”

君灵沉背身立在光晕中,身形挺立。闻瑕迩走到君灵沉身后停下,又唤一声:“君惘?”

君灵沉肩头一动,转过身来。闻瑕迩未及看清对方面容,眼前一花,数道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身处一片密林间。他心思稍动,大概猜得自己此刻恐怕已入了幻境。

日光从头顶的枝缝间倾泻而下,耳畔是涛涛的浪花之声。闻瑕迩隐约觉得这片密林有些眼熟,往前才走出几步,便看见一棵参天古树,古树垂下的树枝间吊着一架秋千,秋千上,此刻正端坐着一个小小的白衣身影。

闻瑕迩神情一怔,眼前这秋千分明就是在临淮君家之时君灵沉带他去玩的那一架。他喉结滑动,放缓脚步靠近坐在这架秋千的小人。

小人似是察觉到动静,侧头看来,闻瑕迩和这小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看见一张玉琢冰雕的小脸,几乎和长大后的君灵沉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很快他又察觉到不同,这小孩面上不知为何只露出了一只眼,左眼被额前浅浅的细发遮挡着,发下还戴着一只白色眼罩。

“君惘。”闻瑕迩在这小孩面前半蹲下,平视道:“你是不是君惘?”

小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端坐着目视前方,对他视若无睹。

眼前这小孩虽然最多只有三岁的模样,闻瑕迩却因对方这一眼更加笃定这小孩就是君灵沉。因为这小孩面上冷冰冰的寡淡神情和长大后的缈音清君简直一模一样,不禁暗叹性子这东西果然是打娘胎里带出来天生的。

闻瑕迩盯着君灵沉上下打量一阵,笑着道:“小君惘,一个人在这多无聊,不如跟哥哥归家去好不好?”

君灵沉没理他,仍旧目不转睛望着前方的海域,好似那里有能吸引住他的东西存在。

闻瑕迩也顺着君灵沉的目光向海域看去,不过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说道:“你不是说海看久了腻吗,跟我回去,我带你去看别的东西。”

他说完径直坐上秋千,歪着头看君灵沉,“跟哥哥回去,哥哥带你去看别的好玩东西,好不好啊?”

小小的君灵沉转过头来,仰起脖子冷着一张小脸看他,声音软糯:“小鬼,住口。”

闻瑕迩一听乐了,指着自己道:“我,我是小鬼?我这么大人是小鬼?”他又指向君灵沉,“那你这个小君惘又是什么?”

君灵沉板着小脸从秋千上跳下来,双手合十,闭着眼面朝向他,启唇念叨起来。

闻瑕迩凝神听了听,发现这个小君惘口里念的居然是驱鬼咒,他陡然捉住对方合十的小手,“我又不是鬼,你对我念驱鬼咒做什么?”

君灵沉蓦然睁开眼,望向他的右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旋即抽回自己的双手,背身离开。闻瑕迩跨步跟上去,“小君惘你跑哪里去?”

君灵沉只顾掉头往回并不搭理他,丛林生长出来的乱木枝有些密麻,闻瑕迩眼看着一截树枝快要擦过君灵沉的左边额头,对方却毫无察觉。电光火石之间,他伸出手覆在那截树枝前,让君灵沉的额头撞在了他的手心上。

手背上传来星点刺痛,闻瑕迩心道他和君灵沉二人以血肉之躯进入这境中,虽说是幻境,但他们在此处受到的受害却是真切的。

君灵沉偏过头看他,闻瑕迩笑着道:“小君惘,走路要好好走,不能只看前方一处。”他随手折断那截树枝,“这里还是太危险了,你跟我一起离开这里行不行?”

君灵沉闻言眉心轻轻蹙了蹙,随后越过他继续往原路走。

闻瑕迩望着君灵沉小小的背影,摸了摸下颌。有过幼时哄自己弟弟的经验,闻瑕迩自觉自己哄小孩的功夫尚可,但要将面前这个小君惘从这幻境里哄出去,似乎要比哄平常的小孩子难得多。

若是他凭一己之力将人蛮横的带出去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在出境时极有可能影响到君灵沉的识海心境,给对方日后修行留下心魔隐患,所以强带着君灵沉走是下策,要让对方乖乖和他出去才是正理。

君灵沉走在前面,闻瑕迩在后方隔着几步跟着,时不时扫视四周,见景象确实是君家,心中又有一番思量。

前方是一条长廊,闻瑕迩记得穿过这条长廊后便能达到君灵沉的房间。

廊下站着几个年岁和此刻的君灵沉差不多大的小弟子,只见他们一个个正手持着木剑,三三两两的互相比划着,出剑动作虽稚嫩,但神情却极其认真。

君灵沉从廊下走过去,练剑的小弟子们听到动静纷纷向后侧目,见到来人是君灵沉后手上动作具是一顿,木剑落地,惊慌失措的接连跳下廊沿,躲进了旁边院里的假山后藏起来。

有一个年岁较小的弟子落了单,死活翻不上廊沿。君灵沉这时已快要到他身前,小弟子抓着廊沿泪如雨下,紧闭着两只眼啜泣道:“师兄救命……”

君灵沉小小的身板依旧挺直,目不斜视的继续向前,眼前之景好似并不能撼动他脚下步伐分毫。

闻瑕迩眼光匆匆瞥过那群躲在假山后,对君灵沉避之如讳的弟子,面色沉下来。

君灵沉独自回到房中后,坐在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安静的画着什么。

闻瑕迩瞟了一眼那画,见上面已有海域的轮廓,突然联想到自己在君灵沉的密室中看到的那些画,说道:“君惘,你密室里藏着的那些画像,究竟画的是谁?”

他头凑近君灵沉几分,“是不是我?”

君灵沉别过头放下笔,将画像放在一旁晾着,又拿出一本典籍慢慢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