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镜文从未感到如此恐慌。

一瞬间，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他摆脱不了的童年记忆。世界突然褪去了色彩与声响，铺天盖地的死寂苍白向他席卷而来。

尖锐而剧烈的疼痛恶狠狠地扎进脑海，关镜文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对方铮说了什么？那是最不应该说出口的话。

关镜文猛地抽回手，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是他擅自将方铮视作自己的存在意义，他甚至因为惧怕自己的空虚本质，而妄图抓住方铮不放。呆在方铮身边，他才能假装忘记自己是个异类的事实，才能普普通通地感受快乐与满足。他寄托在方铮身上的东西过于沉重，可这对方铮不公平，方铮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要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

然而现在方铮发现了。

关镜文绝望又无措地看着方铮。他害怕方铮接下来可能说出的每一个字，害怕方铮看透他荒芜的内心。但他无法逃避，关镜文像是等待审判一般僵立原地。

方铮缓缓地将被关镜文甩开的手握成拳，一步一步走近关镜文。

“关镜文，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你给自己找了一个叫做关助理的名词作为自身的定义，是吗？”

方铮每靠近一步，关镜文都想后退。

“关镜文，这对我不公平。”

关镜文像离水的鱼，呼吸都变得凌乱，“对不起，对不起……”

“你把自己装进关助理的壳里，只给我看你坚固的面具。”方铮停在他的面前，“我已经很努力走近你了，为什么你不能向我踏出半步？”

“你对我好，只是因为你是关助理吗？”方铮的手掌贴在关镜文心脏的位置，“你能不能问一问你自己，你对我的好，对我的重视，对我的温柔，究竟是因为你是关助理，还是因为关镜文自己想要这么做。”

为什么珍视方铮？因为他是男主角吗？

不，方铮不是某个无聊故事里的刻板角色。他鲜活地站在关镜文的眼前，他贴在他胸口的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足够在他心上烙下刻印的温度。

如果男主角不是方铮，或许关镜文依然会是称职的工具人关助理，但他不会觉得男主角可爱，不会为男主角的快乐而快乐，不会产生出想要他的独占欲。

剥开梦境灌输给他的设定、规则、命中注定，去掉男主角和工具人的身份，方铮仍然是关镜文眼中唯一的真实。

关镜文爱惜方铮就像本能，方铮开心，关镜文便会开心。所以，这是属于关镜文的意志吗？

他不明白。

小的时候，他以为虚假的是世界，用尽力气抗拒一切，长大后，他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异类，又像只变色龙拼命做出一个人类的模样。

直到遇见方铮，他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满足。

可是方铮硬生生地揭开了关助理的表象。

“……关镜文自己？”关镜文的语气充满不确定，“可我，我是……”

他的眼里一片迷茫，“我不知道……”他看向方铮，“方铮，我不知道。”

关镜文永远是云淡风轻的，永远挂着得体的温柔微笑。

方铮第一次看见他的无助与不安。他终于在他的心门上撬开一条缝隙，感受到的却是心疼。

他不知道关镜文经历过什么，让他缺失自我，不得不抓住一个人来填补心上的空缺，可他喜欢上的关镜文是真实而温暖的，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发现。

方铮轻轻抚摸关镜文的脸，双手环住他的腰，倾身抱住了他。

“不知道就慢慢想。”方铮靠在关镜文的肩上，“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想要的不是谁都能替代的关助理，而是独一无二的关镜文。”

关镜文的问题有了答案。

方铮看见的，从来都不是某个身份，某个工具，在他的眼里，关镜文就是关镜文。

“我想做的事情……”关镜文抬起双手，“我想，我想抱住你。”

方铮在关镜文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嘴角，“我不就在你怀里。”

关镜文紧紧地拥抱怀里的人。

抱住方铮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原来遵循自己的心意，是这样简单。

“方铮，这个周末，你能不能陪我回福利院？”

关镜文下意识地逃避福利院，回去的事一直有意无意地拖延。但有方铮在身边，他似乎又有了面对的勇气。

“好。”方铮不自觉地像只猫儿似的蹭了蹭关镜文的脸颊，“我也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

“……”关镜文抿了抿唇，“那可能……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

方铮收紧环在关镜文腰上的手，“我想听。”

关镜文沉默良久，低下头将脸埋进方铮的颈窝，“那我回去的时候告诉你。”

“关镜文。”方铮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关镜文的头发，“我不是出于好奇才想你说的。”

“我知道。”关镜文的声音很低，“方铮，你太纵容我，如果我对你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