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的声音嘶哑,好像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
“小文……”方铮垂下眼,“你不能再睡下去了,我会生气的,真的……会生气的……”
他低低地说着威胁的话,听起来却宛如祈求。
可是洁白病床上的人兀自沉睡着,他万事不知,不知道有人为他难过,有人比他自己更珍惜他。
吴伯拎着保温食盒以及一个小行李箱到医院,行李箱里装着方铮每天的换洗衣物。
他没有多嘴劝少爷回家,交由他来看护,总归劝了……也不会听的。现在不让少爷守在小文少爷身边,大概只会令他更焦躁。
“少爷,先吃点东西吧。”吴伯每次来都带着两人份的餐点,其中一份是适合病人肠胃的流质食物。
因为少爷说,说不定关助理马上就醒了,要随时准备着。
吴伯将方铮的饭菜摆放到桌上,小心地开口催促,“少爷,请用餐。”
方铮没胃口,但他也知道该好好吃饭,总不能小文还没有清醒,他先撑不住了。这些道理不用旁人苦口婆心,方铮都懂。
正是因为他不用劝,周围的人看了反而更加难受。吴伯知道,这种时候不管哭或闹,能发泄出来,总好过像少爷这样硬憋在心里。
方铮沉默地接过吴伯递来的碗筷,挑了几粒米饭送入口中。他吃得很勉强,几乎是逼着自己吞咽。
吴伯在心里叹了口气。劝慰的话他可以说一箩筐,可是说了只怕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大哥他们怎么样?小柏好点了吗?”方铮问。
“他们都很好。”吴伯立在一旁,“小柏少爷没伤着,只是受了点惊吓,喝了几帖安神的药,又有大少夫人日夜陪着,您不用太担心。”
方琅一家和宋舒舒没有大伤,在医院做完检查确认无事后就先回家休养了。方铮单独留在医院里陪关镜文,大家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都没有劝阻。
“嗯,家里你多看着点。”方铮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示意吴伯收拾。
“是,少爷。”吴伯看看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少爷,您再吃点?多少再吃几口吧。”
“吃不下,收了吧。”方铮摇了摇头。
吴伯只好把餐具原样归置,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关镜文,又看向守在旁边的方铮。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老天是怕他们过得太平顺了吗?吴伯再度暗自叹气,这些天他叹的气都快比过去十来年都多。
少爷冷冷清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哀伤的神色。
只有生离死别当前,才会发现冷淡的人动了心,格外深情。
能让少爷开心的是小文少爷,能让少爷难过的也是小文少爷。希望小文少爷快点醒来,不然少爷只怕会撑不下去。
吴伯叹息着关上病房的门,他是来送早餐的,离开没多久,医生便过来例行检查。
“他还要多久才会醒?”
这个问题三天来方铮不知问了多少回,医生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病人家属急迫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可惜他无法说出确切的答案来安慰他。
“方先生,关先生的伤在头部,现在我只能说这是个皮外伤,没伤及大脑,他应该会醒,但什么时候……我真的不好说。”
“迟早会醒的,是吗?”方铮问。
“……这……”医生犹豫了一会儿,肯定的答案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给的。
所幸方铮也没有追问,他问这些话,仿佛只是想求个心安。
送走医生后,他又坐回病床边的椅子上。
方铮怔怔地看着关镜文片刻,俯身将脸贴在关镜文的手掌心里,缓缓阖上眼睑。
“小文,你不是说年会上要表演吗,我们唱歌怎么样,你快点醒过来,我们商量唱什么歌啊……你担心小柏吗,担心的话赶紧醒过来看看他,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得自己去看……”
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向来少言寡语,现在却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说也说不完,絮絮叨叨的,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说话份额都用完。
可是他不知道躺着的人到底听进去没有。
如果听见了,怎么忍心一句回复都不给他,怎么忍心闭着眼睛不去看他,怎么忍心装着睡不搭理他。
小文明明是天底下待他最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