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菀跟我说姬玉每年有七成的时间都是子时才入睡,白天却依然容光焕发,真是如同铁打的一般。反观沈白梧每年有七成的时间都在病中,隔三差五病危一次,两人同是从燕国中毒事件中死里逃生的,这种反差未免过于巨大。
“所以赵王非常讨厌我,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是我害了他兄长。”姬玉在烛火下一边誊抄情报,一边淡淡地说。
据姬玉所言赵王讨厌谋士说客的原因就在于他,因为讨厌姬玉所以恨屋及乌讨厌天下所有的说客谋士。这对其他人来说实在是无妄之灾,而罪魁祸首却并不想着化解这种厌恶。
姬玉写好那些情报的最后一笔,合上书册递给我,笑道:“所以我叫你来,便是要交给你这件最为重要的事情。赵王年轻气盛只要见到我便怒发冲冠,需要你替我去游说赵王。”
我正跪坐在他的书案之前,闻言惊讶地抬眼看他,他看起来十分认真。
“此事事关这半年来你的精心布局,你放心交给我?”
姬玉转身站起来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叠在那本情报书册之上:“我自然是要教你的,这三十年来的赵史,赵王生平,吴国国志,樊余国史,还有这些情报你一定要读透。这段时间我会与你练习应答之策,你需要最完美的准备。”
我翻着那些厚厚的书册,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快速地闪过脑海。
国宴,项府寻奸,暮云设局……原来如此。
他一开始去宋国婚宴上找到我就目的明确,他知道他需要寻找一个人替他去游说赵王,这个人需要与他相当的能力并且完全受他的控制。他选中了我,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件就像是一场场考核,而现在我通过了他的考核可以经手这件事情。
姬玉再回头时我站起身隔着书案看着他的眼睛,我问道:“若我做成了这件事,你会放我自由么?”
姬玉的眸光微微闪烁,他忽然靠近我微微一笑。
“不,我会杀了你。”
我不知道我露出了什么神情,下一秒姬玉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居然还咳嗽了,他咳着说道:“你啊,我每次说好话的时候从不相信,我一说狠话你就信了……真让人伤心啊……”
因为咳嗽他的眼里泛起盈盈水光,倒像是真的伤心了。
为了那隐约的伤心,我居然感到一丝慌张。
借着摇曳的烛火,姬玉露出袖子的那一截胳膊上呈现出不同寻常的红色斑点,我心下一惊抓住他的胳膊拉过来。姬玉不明所以还在咳嗽着,像是停不下来似的。
将袖子拉上去后,他白皙的皮肤上红色的斑块一直蔓延到肩膀,更加触目惊心。姬玉看到也愣了一下,然后神色暗下来叫夏菀去喊碧渃来,碧渃年纪轻轻却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医师。
“你不是百毒不侵么?”我问他。
姬玉一边咳嗽一边把袖子放下来,脸色不太好看:“百毒不侵,不代表不生病。”
碧渃匆匆赶来给姬玉看病,才确诊他是风疹又犯了。夏菀说姬玉从小就最怕春天,一旦春天百花开放他十有八九就会咳嗽不止还起风疹,这些年略有好转但仍未断绝,所以姬玉一般春日里不出门。
怪不得整个成光君府里只有温尔苑绿树掩映,没有种一朵花。姬玉常常来沈白梧府里住,这温尔苑几乎是专为他建的。
碧渃去给姬玉看病后府里的太医也得了消息,也来温尔苑给姬玉诊脉。眼见着温尔苑人多起来,我便先行告退了,姬玉的那一摞书并不让我带走,只说明天早上让我来找他学习。
我回到房间时子蔻正在练笛子,见我来了便拉着我,把我送她的那一套粉色小袄又还了回来,我有些惊讶,她分明很喜欢这件衣服的。
子蔻有些委屈地说道:“我是很喜欢,但上次公子见我穿了好像有点不高兴,让我把这件衣服还给你,他再给我做新的。”
我便笑笑接过衣服,压在箱底。
子蔻又跟过来问我刚刚碧渃急匆匆地走了,是不是公子生病?从我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段时间公子脾气又会变得很差,一定得小心着点。夏菀姐姐和碧渃妹妹又要发愁了。”
我一边梳洗一边问道:“她们愁什么?”
“公子不肯喝药啊,公子最讨厌喝药了。要说怕苦吧也不是,但就是无论姐姐们怎么劝,公子一滴药也不肯喝全靠自己扛着。总是要病很久。”子蔻擦着她的笛子,皱着一张小脸指指隔壁房间:“上次公子生病,嫦乐姐姐劝他喝药结果被公子赶出来,一个月不许她再靠近公子,嫦乐姐姐都懵了。”
看来姬玉生病的时候不是脾气变差,而是暴露本性了吧。
姬玉即便是生病了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每天上午让我去他的书房熟读书册,下午便提问。姬玉的情报和物料之周详令人咋舌,每当我看完一部分之后的提问也相当刁钻,我不禁想每次游说之前他是否都经历过这样细致至极的准备。
他已经是聪明绝顶的天才了,还要如此努力才能不负第一说客之名。
我由衷地佩服他。
与此同时姬玉的病症肉眼可见的慢慢重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偶尔咳嗽,胳膊上长出红斑,没过几天就开始发烧嗓子也彻底哑了,给我提问的时候说半句就要停下缓一缓。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吃一口药。
在姬玉生病的第四天,我到他房门口遇见夏菀正出来,我见她拿着食盘便问她道:“公子喝药了?”
“放在他桌上了……多半是不会喝的,我也不敢劝。公子可能是之前在燕国吃太多厌烦,但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夏菀叹息道。
她描述燕国的事情时语气轻松,好像并不知道姬玉在那两年里遭受过什么。
“他之前在燕国中毒的时候,你也在他身边照顾他吧?”我问道。
夏菀摇摇头。
“那时裴大夫说情况凶险,只肯让医师照顾他们。我们这些没学过医的仆人连见也见不到。”
我有些惊讶,夏菀居然一无所知至今还称裴牧“裴大夫”。她从小侍候姬玉,姬玉非常信任她,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对她说实话。这么多年他身边大约无人知晓燕国发生的那些事实真相。
何必如此,明明爱着他的人有那么多,他不让任何人替他分担呢。
我走进姬玉房间时他正在看书,穿着浅紫色的深衣,头发半披散着一副慵懒的样子。阳光透过门上的纸落在他的书桌和手腕上,手腕上红色的斑块格外明显。他的书桌上放着一碗药,应该正是夏菀刚刚放下的那碗。旁边的小泥炉在火炭上烘得发红,他抬眼看了我一眼便指了指泥炉示意那是我的解药,并不说话。
一直被火烘着的药非常烫,我倒了一碗药放在木几上晾着,等着它凉下去。从案上拿过姬玉准备好的书册,今天的内容是吴国国志。
在这般安静的氛围中唯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姬玉似乎是有些头晕,放下书册闭上眼睛用手揉着太阳穴。我抬眼从书册的上沿看过去,红斑已经蔓延到了他领口的皮肤那里,平时他看书飞快从不会这么倦怠。
我叹息一声合上书,准备承受他的怒气。
“吃药吧姬玉,你这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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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姬玉他严重花粉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