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蔻缓慢地眨了一下她无神的眼睛,低声回应着:“阿止……姐姐。”
我努力向她挪动,拖动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却只能挪动毫厘。她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脸颊,她突然笑起来,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样。
“阿止姐姐……我来救你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泪水一簌簌地滚落她的手指,我喃喃道:“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值得吗?
你的命这么宝贵,我值得吗?
她好像很迷惑,慢慢地说:“因为我向神明……许愿……以后……要像阿止姐姐这么……聪明……阿止姐姐不能……死……”
聪明?我荒唐地想笑,要是我足够聪明怎么会这样连累你?
每说一句话就有一口血从子蔻的嘴里涌出来,她笑得天真又单薄:“我最喜欢……阿止姐姐……和公子了……”
“你们……不要……生气了……”
“好,好,我们不生气。”
我忙不迭地答应她,仿佛这样能挽救什么似的。
子蔻吃力地点点头,她皱起眉头,小声说:“姐姐……我好冷……”
“我害怕……”
她像小猫一样呜咽着,终于也哭了,泪水冲破血水落在尘埃里,她呜咽着说:“姐姐我怕……”
我无法挣脱束缚,只能凝视着她的眼睛,颤声道:“别怕……别怕……”
暗淡无光的房间里,她最后虚虚地笑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等我终于拿到簪子划开绳子,挣脱了束缚握住子蔻的手时,她的手已经冷了,脉搏全无,一贯粉扑扑带笑的脸也灰败着。
她今年才十六岁。
她总是笑得明媚天真,拉着我的手一声一声地叫我阿止姐姐。在这个大家互相防备猜忌的乱世里,她却对我所有的话都深信不疑,即便我有隐瞒也不生气,这样爱戴我。
可是直到她为我而死的这一刻,她都不知道我其实不叫阿止,我叫姜酒卿,是先齐的九公主。
我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对她说,我真的把她当做朋友吗?
我跪坐在她身边呆呆地握住她的手半晌,眼泪接连不断地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我不喝醉的时候多少年没哭过了,我灭国的时候,父母死去的时候我都没哭过,此刻却像是决了堤一样泪流不止。
我伸出手想去抱住她,手触碰到她染血的衣襟的刹那,一片空白的大脑突然恢复了运转,所有发生的事情极速地略过,所有的画面和细节扑面而来。
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莫澜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巧合?
不,不可能。
我是莫澜行动中的意外,她本来想做什么?她或许是脱离了大部队一意孤行找我报仇,这座寺庙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埋伏着。
目标是谁?姬玉?不对,天子明目张胆地出现要想做什么未免打草惊蛇了。
那就是……
辛然和蓉蓉。
我只愣了一瞬便踉跄着站起来,子蔻和莫澜的尸体仍然倒在地上冰冷着,而我却要强行抽离去思考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
有时候我真厌恶我这种理性。
我沉默片刻,蹲下来摸摸子蔻的脸,轻声说:“对不起,不能抱你了。”
我要假装无事发生般回去,不能染上你身上的血。
我走出破屋,找到山间一处泉水把脸上的泪痕擦干,手上沾到的血迹洗干净,衣服上只有衣角溅了一点血,我便用清水洗干净。
这里离大殿果然很远,我尽全力走也花了一些功夫才走回大殿。只见聆裳和莱樱在大殿外候着,见我到来聆裳眼睛一亮,嗔怪道:“你跑哪里去了,我们刚刚都在找你呢。”
我保持着微笑,说:“山路湿滑摔了一跤,痛了好久才起来的,还有些迷路了。”
莱樱笑出来,拍拍我的胳膊道:“你看你这满身尘土,唉回来就好,子蔻去找你了还没回来呢。”
我有一瞬不能很好地保持微笑只是点点头。余光里却看到大殿里和四周僧人游客来来往往,看起来都十分平常。可有几个人像是不经意地看向我们,又收回目光。
我便如平常一样轻松地问:“公子去哪里了?”
聆裳道:“午饭后便带着菀姐墨潇走了,也不知去哪儿了,还没回来。”
我回来的路上去看了之前他们谈话的地点,他们已经不在那里,想来是周天子拖住了姬玉。
姬玉一遇到天子愤怒便会盖过理智。
“那辛夫人呢?”我问道。
“和蓉小姐在偏殿,辛夫人要为清宁君抄佛经,南素和府里的侍卫也在那里陪着她们。”聆裳十分自然地笑道。
我点了点头,装作惊讶地对聆裳说:“你簪花歪了,我帮你重新簪一下。”
一边说就一边走近她,拿出簪花时我靠近她的侧耳,低声说:“尽量表现得自然,我们被监视了。”
聆裳的身体颤了颤,我一边插簪花一边低声说道:“是吴国的人,目标应该是辛夫人和蓉蓉。他们人多势众,你和莱樱快去找公子回来,路上可能有人阻拦带上防身的武器,谁也别信。我去找辛夫人。切记表现自然,现在应该还没到他们动手的时候。”
我把花插稳,退开两步笑着看着聆裳,说道:“这便正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