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世家也点亮了矜持而庄重的灯光。
唯有四处缟素的何家悄然无声,比城外的青山更寂寥。
某间房屋内,一名两颊凹陷的青年靠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
四周没有摆设,因为能砸的都被他砸了;床上软绵绵的两条腿畸形到可怕,婢女小心翼翼地用被子为他盖住,因为他曾经想用碎瓷片割掉这两条腿。
他白天断断续续昏睡,到了夜晚就睡不着,只能一直盯着黑夜,不时神经质地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就会做个人吗?”
一个黑影突然在他床头出现,吓得他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对方耸耸肩:“我还以为你会叫出来。”
青年瞪着过分大的眼睛,问:“你是……黑白无常来接我吗?”
“无常你个头哩,我看你妹的人生才是真的无常。”黑影没好气,手里晃了晃什么,“祖父去世、父亲冒险出海,你还能在家花天酒地,你咋这么能哩?”
青年紧紧攥住了丝绵被。他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吼,使劲地捶着自己的腿。
“我后悔……”
然而黑影一巴掌拍上他的嘴,把一个什么东西喂了进来。
“我不是来听你忏悔的哩。”对方说得毫无同情心,“你赶快好起来,然后把自己嫁出去就行哩。我想想你应该吃什么,黑玉断续丹?别想了,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
“人生第二春丹?也试试。”
“腹泻丹……来一颗。”
“头痛医脚丹,也不错。”
“美容丹,唉我忍痛给你一颗。”
“精神百倍熬夜丹,加上。”
“还有……”
青年双目暴睁,内心震惊至极:黑影的手速……快得不像凡人!
他只能感到一颗颗丹药流水般不停地塞入他的口中,一开始还能顺利滚入喉咙,很快就只能在他嘴里聚集起来。
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黯淡的残影,和那罗刹鬼一般残忍冷酷的森然白牙……他听过很多书,知道很多民间传闻,所以他能确定——那是来自地狱的笑容!
“唔唔……”
青年塞了满嘴的丹药,往后栽倒,噎得不停翻白眼。
这就是报应吗……因为他不当人子、连累亲人,所以地府没有派来黑白无常,而是派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罗刹鬼……
万万没想到,他何雁鸿坠马没有摔死,却是被噎死的……
青年眼含热泪,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深切而沉痛地追思了自己这荒唐的一生,怀着无尽的悔恨,终于……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凶手”摸着下巴,兀自沉思:“吃个药都能吃得这么悲壮,燕微的兄长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她拍拍手,轻松愉快地离去了。
凡人不能食用灵丹,是因为不能消化其中的杂质。然而毫无杂质的丹药……又只相当于一个传说。
除了远在辰极岛上的洞明峰主、冯真人,还有正在夜市上用糖画逗狗的师兄,天下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愉快地用大把丹药噎晕了好友兄长的人,不仅道法高明,还会一手特别的炼丹术。
那些真正的“仙丹”塞在青年口中,很快化为了滴滴纯净柔和的灵液,渗入了他的肌体。
那些坏死的肌肉、骨骼,好像死去的土地突遇甘霖,在寂静的夜晚里悄然焕发了生机。
沉沉夜里,有人推开了门。
“阿兄?”
燕微看了看窗户,又看了看床上安静的青年。
“我听错了吗……”
她走到床边,看着青年憔悴的脸和紧皱的眉头,半晌叹了口气,伸手为他掖了掖被子。
“阿兄,你这个人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她轻声说,“但我会永远记得,你是从小就爱护我的阿兄。所以,我不会丢下你。”
……
第二天清晨。
谢蕴昭起了个大早,跟着蹭了一顿何家的早饭,现在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同门疑惑地问:“你不是要去九千家?”
谢蕴昭轻咳一声,神在在地说:“我在等。”
“等?”
这是陈楚楚和柳清灵。
“别等了,再等也不可能有两仪称从天而降掉你头上。”
这是石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