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非如此?
“理”是自我的投影,而因“理”而生的“情”,又是怎样的呢?
墨天微修炼《无心天书》,时常与七情打交道,但真要她说清楚什么是“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在刚修炼《无心天书》时,她曾因《无心天书》要剥离七情六欲而感到十分不爽,后来想明白了,知我道逍遥,一切皆由本心即可,我愿欢笑,自当欢笑;我愿无情,又有谁能以情牵动我心?
可道理她明白,但是世上之事多半知易行难,这么多年修炼下来,她又真正做到了这一点吗?
没有,如果真的做到了,她就不会因为那些陈年旧事而心中屡起波澜。
庄子曰:“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
只知道一辈子地役使自己的身心去赴爱、恶、欲的劳役,但对于恢复道心却毫无进展,整日困顿疲于劳役却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不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吗?这样的人即便能长生不死,又有什么益处呢?
墨天微不得不承认,她历经两个世界,兜兜转转数百年,自以为距离得道越来越近,然而实际上早已入了歧路而不自知。
而如今大梦方觉,情之一字,他人如何理解她不知道,但于她而言,情也不过是虚妄而已!
“我喜欢的人,难道他们真的就如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吗?”
“我讨厌的人,难道他们真的就如我想象的那么丑恶吗?”
“世间万物,皆乃我之投影,是我将我的情加诸于他们身上,与他们自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爱的,恨的,都是我想象中的他们,而不是真正的他们,与他们无关。”
墨天微想到她曾经喜欢过的玉独垂道君,她真的喜欢他吗?
不是,只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度让她见之忘忧,他的随手帮助让她获益良多,所以在她眼中,他是美好的,值得喜爱的。
但在第二次进仙华圣宫时,她抱着侥幸心理请求道君出手帮助她,却并没有得到帮助,当时她就感觉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这是道君真的改变了吗?不是,只是她对道君的想象改变了。
“有人喜欢美丽的皮囊,有人喜欢有趣的灵魂,而我……”墨天微蓦地笑了起来,“而我喜欢的,仅仅是别人对我的好。”
明泽剑尊对她很好,所以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徒弟;明泽剑尊害她道途断绝,所以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恩断义绝。
——归根结底,她不在乎那个人究竟是好是坏,她在乎的仅仅是对方承载了她的什么想象。
这是何等自我,何等无情!
可是……又有谁能说她是错的,说她不该如此呢?
这一刻,墨天微猛然从回溯往昔之中挣脱而出,她觉得过往的纠结也好,挣扎也罢,其实是多么没有必要啊。
她何必因为明泽剑尊的所作所为而自苦?
人与人之间原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感情,爱的是自己想象出的幻影,恨的也是自己想象出的幻影,即便这些幻影来自于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又如何?
有什么好纠结的,有什么好失望的,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这世间只有我是真实,是七情六欲的来源!
我——即是天地。
这一刻,墨天微真正明白了何谓“无心”,也知道了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并不是她还放不下明泽剑尊,放不下剑宗,而是她说是自在逍遥,一颗心却不得逍遥。
在一帆风顺的时候,她任情随性,肆意妄为,以为这便是逍遥。
在诸事不顺的时候,她步步为营,百般算计,距离逍遥便更远了。
她是被人生所放牧的牛羊,而不是人生的主宰——她因七情六欲而营营役役,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岂不悲哉!
当墨天微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也就引动了分神天劫。
妙道劫之难,不在于将会有雷霆天火,让你肉身受苦,痛不欲生;也不在于将会有心魔鬼祟,让你心神动荡,惶惶不安——这可以说是最难的天劫,也可以说是最容易的天劫。
如左楚晏那样带着心魔渡劫,十个里有九个要陨落;但如此时的墨天微这样渡劫,基本上相当于毫无难度。
——若是以她如今的心境还不能过,那才是不修真呢。
几乎只是一瞬间,墨天微便渡过了妙道劫。
天地灵力汹涌而来,在碧落青渊深处形成了一个漩涡,而她正是这漩涡的中心。
一点点光芒在黑暗之中接连亮起,仿佛漆黑夜空之上闪耀起了一颗颗星辰,最终这些星辰遍布周天,汇聚成河,神秘而玄奥。
群星闪耀之时,远处那些还在等待着时机好吞噬掉这个重伤人族修士的海中巨兽纷纷惊恐地嘶鸣着,朝远处逃窜而去。
它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却能感受到其危险——如果不赶紧逃走,死亡立刻便会降临!
但海中巨兽们的反应还是太慢了,群星闪耀之后,那一颗颗星辰陡然飞出漩涡,朝着周围无数大大小小的生灵飞去。
一颗星辰落在了一只巨兽身上,但它只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重,却根本没发现星辰已然落下。
下一刻,它的动作陡然停止,气息也消散一空,庞大的妖体蓦然消失不见,汹涌而来的海水之中唯有一颗愈发明亮的星辰。
又一颗星辰落在了一只极小的妖兽身上,它一样无知无觉,但却并没有如巨兽一般陨落,而是继续逃走,很快便消失在这片海域之中。
星辰随它远去,须臾又折返,没入漩涡之中。
……
而与此同时,碧落青渊外,却正是一幅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