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娇娘挑眉,这“好”是什么意思?
堂屋里又沉默下来,钱娇娘想了想,说道:“侯爷大概也都听说了,那蛊人现下还单独关押着,等侯爷你来处置。我这两日去问了,那蛊人坦白了他利用了冯语嫣,将他的血蛊融于酒中,对你下了蛊。而之所以现在才对你下蛊报复,皆是因他那会儿大功告成,才养成了血火蛊。”
邢慕铮点头,“嗯。”
短暂的交谈后二人又沉默了,钱娇娘仰头注视邢慕铮,指甲刮了刮手中的帕子。
邢慕铮喉结滑动,“你救……”
“侯爷!”出去了的丁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骤然打断了邢慕铮的话。邢慕铮冷厉一眼扫过去,丁张差点直接跪地上。他弯腰拱手道,“侯爷,奴才不是故意打搅您与夫人,只是外头,外头有宫里来的公公老爷来!他们说有圣上谕旨!”
第四十五章
这会儿有什么圣旨过来?邢慕铮有些意外,但有圣旨来的确耽误不得,他看钱娇娘一眼,转身跨步,“速设香案。”
丁张急急跟上去,“侯爷,这个谕旨,传令的说是给夫人的。”
邢慕铮煞住脚步,钱娇娘愣了,“给我的?”她何德何能,还能让皇帝老爷给她下圣旨?
天家给娇娘的圣旨?邢慕铮目光一凛。
钱娇娘匆匆换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与邢慕铮一同到了中门,大门开启,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毛祺自马车下来,他面白无须,穿一身暗红宫服,头戴圆顶宫帽,身后领着一群跟从,说来宣旨,他的手里却并无明黄诏旨。邢慕铮对钱娇娘使了个眼色,钱娇娘会意,与他一齐跪下。那毛祺在二人面前站定,向帝都而立,嘴里说道:“圣上旨意:邢慕铮之妻钱氏,朕听说你曾经在你丈夫征战时,以为你丈夫死了,所以改嫁了同村王铁牛,后来得知邢慕铮还活着,又来找他。你不贞不忠,谅你照顾邢老夫人有功,朕便赐你一百金,着令你自行下堂,改嫁王铁牛。钦此。”
果然没好事!邢慕铮后槽牙紧咬,拳头咯吱作响。邢慕铮去帝都复旨之时,天家得知他欲娶平妻,问过他为何不让原配下堂。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已忘了,只是那会儿天家似乎确实笑得有些古怪,说他大婚前会为他送上大礼。没想到,天家说的这份大礼,是污蔑了娇娘忠贞,叫她自发下堂,还叫她与王铁牛成亲!天家这荒唐念头究竟是打从何起,还偏生是那王铁牛!
事到如今,他还能放娇娘离了去,任由她跟王铁牛双宿双飞?就算是当圣旨,也绝不能够。
钱娇娘眼中茫然。分明这公公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她却听不懂了。她什么时候改嫁了铁牛哥,又什么叫做,不贞、不忠?钱娇娘缓缓抬起脑袋,转向邢慕铮。邢慕铮将她眼里带着的不可置信看得清楚,他的心似被人狠狠抓紧。
邢慕铮想开口解释,但他着实难辞其咎。倘若他一开始没有动娶平妻的念头,亦或在天家面前明言不会休妻,那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一出。邢慕铮撇开了视线,钱娇娘见状,竟是笑了。
“钱氏,你可听明白了?”毛祺也算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太监了,但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妇人被下堂还能笑得出来的。这怕不是震惊过了头,疯了?“听明白了,就接旨罢。”
钱娇娘道:“民妇听明白了,民妇,接旨谢恩!”
钱娇娘接了旨意就走了,不哭也不闹。毛祺望着她离去的挺直背影,心头暗自称奇,这钱娇娘着实也是个怪人,即便她被侯爷冷落,到底在府里还有个侯府夫人的名头。需知这定西侯府夫人,可是比都城许多皇亲命妇的名头还要响亮。她究竟是不在乎,还是……大抵是他想多了,应是这村姑无知罢。
“毛公公,天家这是何意?”邢慕铮沉声问,即使心里头已怒气冲冲,他的面上仍不显一丝一毫。
毛祺回神,仰头看着邢慕铮,带着一抹难言的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邢侯,这封信是圣人御笔,圣人交待咱家给您看,您看完了,再交还给咱家即可。”
邢慕铮当下拆了信,一目十行地读过,果然与他所想,八九不离十。邢慕铮暗中磨牙,负在身后的拳头已青筋暴出。毛祺纵然老练,一时也没眼色,笑眯眯道:“邢侯,不日便是邢侯大喜之日,咱家在此给您道贺啦,恭喜邢侯与佳人终成眷属,百年好合。”
这话如今听来刺耳无比,邢慕铮心念方才飘然离去的钱娇娘,他不予解释,平静说道:“毛公公,邢某有一份奏折,还请公公顺道带回去呈于陛下。“
毛祺心想邢慕铮也是个奇人,妻子被下堂,他不喜也不怒,好似事不关己。这对夫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毛祺犹豫道:“邢侯奏折,咱家带回去倒是无妨,只是圣人近来又与张真人闭关修道,朝中大事皆交于杭相与三公六部作主,再三下旨不可扰他修行。咱家怕回宫时,圣人还在闭关中,那您这奏折——”
当今天子近来沉迷修道,这是满朝文武心照不宣的事儿,邢慕铮问:“陛下可说闭关几日?”
“这,圣人圣意,咱家可不敢揣测,少则几日,多则半年,不过……圣人万寿将至,届时都城热闹非凡,邢侯也会去都城贺寿罢。”
天家万寿节于十一月末旬,几乎还要小半年,天家难道真要等他生辰之日才出关?邢慕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旋即道:“公公一路辛苦,且去客房歇息。”
“多谢邢侯美意,咱家还有公务在身,必须立即赶回都城。”
邢慕铮自不挽留,交待了丁张几句,便转身往钱娇娘堂屋走去。
第四十六章
哪个小姑娘不爱玉树临风的威武儿郎?
钱娇娘讷讷坐在屋里,有如木雕一动不动。
她知道自己是卖给邢家的,邢慕铮不喜欢她。只是新婚那夜,他问她疼不疼。从来爹不疼娘不爱的钱娇娘只觉一根心弦被狠狠拨动。他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夫君啊,如同天上的雄鹰只能仰望。每日站在窗后瞧她的夫君在院中练剑,总有一股甜蜜萦绕心房。那是钱娇娘藏在心底最深处,最开心也最温馨的回忆。她知道他去参军,保家卫国,明知道她极有可能当了寡妇,但她仍支持他去。她虽不识字,但也知道国若没了,千千万万的家便没了。钱娇娘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若牺牲在了战场,她便是死也会替他照顾好娘亲,为他传宗接代,叫邢家后继有人。
这是支撑着钱娇娘多年的信念,每每她支撑不住时,她总想邢慕铮,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听说他打了胜仗,她比谁都高兴;听说他死了,自己差点儿也倒了。得知他终于胜利回来了,她心中的狂喜又有谁能得知?
可惜英雄总要配佳人,他要迎娶才女小姐为平妻。钱娇娘夜里偷偷抹了多少泪,才接受她原是一厢情愿的事实。她与他不般配,她知道。她想过努力追赶他,可他连机会也不愿给她。既然郎君无情,纵使她情深一片,也惟有当风逝去。钱娇娘只想等丑儿再长大些,她就自请下堂,还二人自在。
可是没想到,邢慕铮竟然会向皇帝请旨,那般污蔑她。用最不堪的方式,来抛弃她。邢慕铮,他真真好狠的心。
钱娇娘嘴唇轻颤,她一摸脸庞,却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侯爷,夫人她歇息了,您一会再……”
清雅的声音慌张在外响起,钱娇娘忙起身左右胡抹眼泪,只是泪水糊了一脸,她抹也抹不干净。邢慕铮拨开清雅冲进来,娇娘转过身去,不想他看见她狼狈模样。邢慕铮却粗鲁抓住她的手臂,迫使她转过头。
邢慕铮瞧娇娘眼眶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眼睫毛上还湿湿地沾着泪珠,他眉头大皱,粗声喝道:“你哭什么!”
钱娇娘被他吼得怔愣,她盯着眼前的男人。是了,她哭什么,她为甚要为这样待她的男人哭?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不值得她伤心。钱娇娘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唇角上扬,“侯爷误会了,我这是高兴才哭的。”
清雅不放心跟了进来,钱娇娘隔着邢慕铮对她摇了摇头,清雅细看她一眼,虽担忧但还是依了她走了。
邢慕铮目光凛厉,大掌不自觉捏紧了她的手腕。高兴才哭?她就那么迫不及待想离开他嫁给了王铁牛?“你高兴什么?”他阴鸷问,她若真敢回答是王铁牛,他现在就去把那竖子给杀了。
钱娇娘手腕上一阵钻心疼痛,她忍着没有叫出声,在无心的人面前,再叫痛他也不会心疼她。她笑道:“我高兴侯爷总算跟我这村姑农妇离了,往后您就可以娶、嗝!”钱娇娘打了个哭嗝,竟将她的话给打断了。她眼中闪过狼狈,咬牙挣开邢慕铮,佯装不随意地擦了擦脸上余留的泪痕,“往后您就可以娶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亦或是去了皇宫里当驸马爷,岂不美哉?”
原来她还是怨他的。不是因那王铁牛。邢慕铮沉声道:“口谕之事,我自会给你个交待。”这荒唐圣旨已然下了,事以至此,他只有想法子让天家收回成命。
钱娇娘眼神越发地冷。若不是邢慕铮求了圣旨,天家吃饱了撑着才管别人家的家事。她还以为他好歹会解释两句,看在她照顾他的份上,骗她一句这事儿与他无关。不过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是该说侯爷做事坦荡不屑找借口,还是说她本也不值一提,在他心目中,妻子不过就是个丫头,照顾他是理所应当。
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要识时务些,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