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邢慕铮本人对蜀书并不看重,但他却得为大局考虑。如今外敌暂稳,前朝余孽潜伏,万一这蜀书落入他人之手,岂不是平添事端?况且除了蜀书,那里头还有更大的秘密。邢慕铮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考虑这棘手之事。那赵家小姐古怪又硬气,直言宁可毁了藏宝图,也不会入宫献图。因她觉得天子已然修道出世,并非他爹所说可以托付之人。偏偏娇娘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好似他不娶了赵瑶茜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似的。
忆起钱娇娘那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的模样,邢慕铮就气得够呛。他将手中的黑色暗云纹披风扔开,踢了空空如也的箱子一脚。
王勇与李清泉在外头求见,进来风着一地狼籍,桌上椅上地上随处可见外裳里衣,大袍大氅,似是小偷来过翻箱倒柜了般。只是若是哪个小偷敢光天白日地偷到这屋子里来,他们敬他是条汉子。
“爷,您这是……在找什么东西么?”王勇迟疑问。
邢慕铮抬眼看向二人,目光落在王勇的荷包上。王勇背脊没来由地起了一阵凉意。
“……夫人前儿可是交待你拿甚东西给我?”邢慕铮问王勇。
“没有。”王勇想了一下,答道。若有这事,他怎么可能忘记。
“真没有?”
“真没有!”王勇这回斩钉截铁了。
邢慕铮皱眉,他跨过一地衣裳,出至堂屋又问王勇,“那先前可是有甚……披风之物给我?”他中蛊之时?
“这……”王勇仔细想了许久,“好似没有……爷您以前生病时,成日在院里待着,夫人怕也没想到为您做披风。”
果然没有么……那娇娘所说为他做的披风是在何时何地?
李清泉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上前一步道:“爷,这里头是上午的帖子。”
邢慕铮接来顺手递给王勇,“你给清雅姑娘送去,让她请夫人看看想去哪家玩儿,只说是天家万寿,百官放假三日,定有许多热闹,她想去哪儿都成。顺便让她叫个人来收拾屋子。”
王勇应了一声,捧着盒子就去了,李清泉道:“爷,太子妃两日后生辰,太子下了帖子来,请您与夫人一同去太子府,这场宴席怕是少不了。”
“太子妃也挨着天家寿辰?这倒是巧了。”邢慕铮坐在太师椅上。
李清泉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可不是巧了么?只是……”
“只是什么?”
李清泉看向邢慕铮,“爷,只是太子府的宴,定有许多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夫人她……从未参加过这等宴席,又从未学过这些礼数,万一哪儿有失礼之处,岂不是……”
邢慕铮略一沉吟,“她不要紧。”
不要紧么?忆起钱娇娘那日在马场的疯癫热闹,李清泉暗地里抹一把冷汗,他真觉着挺要紧。
“对了,爷,外头又有个小贩来传话,问看门的小子夫人可是有话回。”
邢慕铮拿茶杯的手一顿,他挑眼看向李清泉,“……又有人来?”
“是了,看门的小猴狲说什么话也没有,打发人走,那小贩又拿了一封信来,还塞了几钱银子,叫小厮定要转交给夫人。”
“信呢?”
李清泉果然没将这信与方才的帖子一同放置,他自袖中取出信来,双手递给邢慕铮。启封上无名无姓,隐隐幽香传来。邢慕铮一把撕开,抖开里头信纸。信中无头无尾,只有以颜体正楷写了两句:明日辰时 雾灵寺大槐树。
邢慕铮微眯了眼。
李清泉余光瞟见了,他心下一惊,这不是来寻夫人寺庙相见么?莫非夫人真有个旧情郎?若真是如此,那道圣旨也不算冤枉了她。
邢慕铮将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
李清泉迟疑片刻,与邢慕铮道:“侯爷,可是要属下再拓写一封,给夫人送去?”邢慕铮淡淡问:“为何?”
“这……”不就可以试试夫人究竟认不认得这神秘人物了么?
“她从未上过永安,怎会有故人在此?怕是有人认错了,不必理会。”说罢邢慕铮将信撕烂扔在桌上。
李清泉看了一眼被撕烂的信,欲言又止。
邢慕铮喝了口茶,忽而又道:“叫暗卫注意些夫人身边丫头的动静,若有异常,速来禀报。”
李清泉快速瞅一眼邢慕铮,立即领命而去。
“等等。”邢慕铮叫住他,“备马,我去一趟相府。”
***
永安城最靠近皇宫的琴台街,许多朝廷大员居住于此,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宰相杭致的府邸。南陵杭家是百年大族,祖上从龙有功,位列一等开国公,百年来出了一名威武将军、一名巡抚,还有一名贵妃娘娘,直到如今,杭致拜相,令南陵杭家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族无可匹敌。
杭致的府邸是泰康帝亲赐,原为先朝王府,杭致得到宅邸后大刀阔斧,几乎将整个王府全都翻改一遍,成了极具南陵特色的园林宅邸,有幸者得以进门一观,出来无不称奇。
邢慕铮如今立在杭府阶下,等待进门通报的小厮回应。
片刻后,杭致三哥杭远领着儿子杭墨等人与仆从匆匆而出,见了不动如山立在骏马前的邢慕铮,上前恭敬行礼,后歉意无比说道:“邢侯亲自登门不甚荣幸,按理六弟当出门相迎,只是六弟近日劳累染了风寒,今日卧病不能起,无法迎接贵客,还望邢侯恕罪。”杭远说罢深深一揖。
“杭相病了?”邢慕铮微讶。
“正是。六叔近来忙于日夜忙碌,当是寒气入体,待一懈怠,便就撑不住了。”杭墨低头道。
邢慕铮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改日再来拜访,请向杭相传达邢某问候,还望杭相多多保重身体。”
杭远杭墨等人连连应是,目送邢慕铮上马离去,父子等人这才相视一眼,呼了一口大气。
李清泉跟在邢慕铮身旁,待杭府之人的身影消失在身后,李清泉追上邢慕铮道:“爷,真有那么巧的事儿,您一来杭相就病了?”怕不是那性格怪异的杭相故意报那日等人之仇。
“是与不是都无妨,我礼数到了。”邢慕铮淡淡道。横竖他与杭致终不是一路人。
***
杭府后宅的正院暖阁热气腾腾,四面兽头香炉徐徐生烟,香雾缭绕,金丝楠木雕蝠软榻上侧卧一男子,白发散落肩后,几缕发丝落于胸前。一袭珍珠白袍仍不敌男子光泽雪肤,琉璃眼珠流闪光芒,长指拨弄晶莹玉杯,乍一看宛若坠落凡间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