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到养心殿后的吉祥门接颖贵人回来。
颖贵人脸色不怎么好,有没睡好的憔悴,也有长时间皱眉之后的忧楚。她自己已经穿戴整齐了,头发大概是养心殿伺候的宫女帮梳的,不如平日精致,薄薄地敷了粉,嘴上连胭脂都没有点。
几个宫女忙去扶她。
她问:“我的肩辇呢?”
早有小太监在外头候着。颖贵人也是撇着腿走路,慢得蜗牛似的,仿佛随时在忍痛。好容易上了肩辇,面庞正落在东方初升的阳光里,李夕月悄然瞟了一眼,觉得她好像是想哭的样子,但嘴角又有一弯弧度——不知道这初承恩宠的小嫔妃在想着什么。
回到永和宫,正见敦嫔在院子里消食绕弯儿。她见了颖贵人下肩辇,就笑着说:“恭喜恭喜!”
颖贵人脸一红,低声道:“姐姐笑话我呢……”
回个礼就奔回自己屋子里了。
干力气活的小太监早已把七八桶热水和两只浴盆摆在门外了。
润格蹲身问颖贵人:“主子,热水备好了,您现在洗浴么?”
颖贵人脸色阴晦,好一会儿说:“我要先睡一会儿,昨晚上没睡好。”
一干人连忙铺床放被子,伺候她睡觉。颖贵人也不要人值侍在卧房里,远远打发了说:“大白天的,不需要人伺候。”
但大家隐隐能听见她在被窝里的哭泣声。
大概小半个时辰,听见颖贵人在里头大声喊人。
今日轮到贴身伺候她的小宫女齐格忙奔进去,刚到床边问了声:“主子要起身么?”就被颖贵人一个巴掌打在面颊上,又拔了簪子戳她的手:“你耳朵长屁股上么?我叫了半天你听不见?!”
小宫女疼得躲了一下,颖贵人说:“信不信我传散差来打你一顿板子?!”齐格只能端端正正跪好在她床前,生生地又挺了两巴掌。颖贵人出够了气,才说:“扶我起来解手!”
几个小宫女知道齐格挨打的事后,这好几天伺候都是十分小心,唯恐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惹恼了她,又有飞来横祸。
背地里,大家也免不了嚼舌根:“侍寝不是好事吗?怎么主子那么恼恨?”
“莫不是男人不温柔,叫主子害怕了?”
“兴许是吧。不过怎么办呢,在宫里呀,只能任着万岁爷的性子来呗。”
“唉唉,能生个孩子就好了,主子也就高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里头很多宫中生活的细节哈,来源于各种书籍,有的虽然流传很广,但也未必准确,比如《宫女谈往录》和朱家缙的书就有不少出入。不过呢,作者有点懒哈,加上这阵的阅读主要在为《凤尘》做基础准备,所以似是而非的地方就似是而非吧。大家看着开心就好。
仍然欢迎考据党,特别谢谢昨天给我指出错误的贫尼同学~~~~~
第9章
但是,也就七八天后,伺候贴身浣洗的齐格又挨打了,这次更加是无妄之灾,只因为回复颖贵人问题的时候,多说了一次“奴才晓得了”,就被指着脸骂:“我才说一句,你倒有两句‘晓得了’等着,你是不是多嫌我吩咐你了?是不是存心不想伺候了?不想伺候就滚!我叫宫正司直接撵你走!”
齐格吓坏了,连连叩头求饶——宫女满岁数放出宫,那是荣耀,捧着大笔的恩赏回家,腰板子都是直的;但若是撵回去的,街坊邻里难免都要问句“为什么”,揣测着必然是犯了大过宫里才不要了,到时候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真真一辈子都难抬起头做人。
颖贵人便拔下簪子,把齐格的手背上戳得都是隐在皮肤里的血印子。
齐格哭着把手背给李夕月看:“我也不懂到底怎么了!她那么嫌着我!我虽然是庄头下包衣人家的女儿,家境不好,可父母对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打骂过。”
李夕月心疼地捧着她的手,赶紧拿药酒给她涂,撸起袖子便看见那条粉嫩的胳膊上也都是拧出来的青紫,心里也不忿:确实呢,包衣人家是皇帝家奴不假,但做官的人家极多,做到封疆的也不少,外面人听“上三旗的”这几个字,总归看着皇家的脸卖点面子。家里的姑娘也都是当小姐一样养大的,恁的进了宫就猪狗不如了?
恰好润格掀帘子进来,看了看齐格的手,叹口气说:“这两天你司浣洗,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
齐格收了泪,抽抽噎噎地说:“亵衣脏的呗——她身上来了。我也知道身上来容易脾性不好,但至于这么不好么?”
润格低声道:“平日里身上来也就来吧,这可是侍寝之后——你想想意味着什么?”
自然是意味着这个月想要个孩子的念头落空了呗。
宫里的妃嫔,心心念念就是盼个孩子,有了个孩子,算是“于社稷有功之人”,自己地位稳固多了不说,当下也不会闲到落寞,将来也能有个依靠,不至于像禧太嫔那样年纪大了、皇帝死了,就得住“寡妇院”去。
但另一方面说,这也是急不得的事,只是好话也没人敢劝。这几天想必颖贵人的绿头牌上是蒙着红布的,大家也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免得再被殃及池鱼。
然而李夕月也躲不过,这天她绣完了颖贵人的一块手绢,刚进呈上去,手绢就直接飞她脸上了。
颖贵人骂道:“你存心的是不是?”
李夕月不知道怎么了,一犟都不敢犟,先跪下认错,然后才小心地问:“主子,哪里做的不好,奴才去改。”
颖贵人并不说哪里不好,只坐在那里冷笑连连:“是了,你是官家小姐,我父亲是个武夫,品级也就是个五品守备,你必然是想着武官不值钱,不屑于伺候我。”
李夕月汗都出来了,分辩着:“主子这话可冤枉奴才了。奴才的父亲才是八品笔帖式,远不逮及。别说只八品,就算是一品,按着包衣的规矩,奴才就是奴才,无论如何不敢有这个意思!”
颖贵人又冷笑道:“哟哟,还嫌不是一品。内务府是皇帝家奴,自然做奴才也要高人一等。”
她坐在镜匣前,一边拨指甲,一边看李夕月的窘态,还不时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自己可真真是个美人儿!瓜子脸大眼睛,眉毛修剪得细弯细弯的,薄薄的两片唇用玫瑰红的胭脂旋一个樱桃样。下面跪着的这个呢,却没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只能说有时在窗口瞧着她养猫逗鸟的时候,笑得弯弯的一双眼睛瞧起来挺亲善的。
颖贵人继续冷哼一声:“天天笑得媚答答的劲儿,到底是想给谁看?我告诉你,别人人都想着先帝爷临幸了前头圣母皇太后、生了当今万岁爷的事——轮不到你们!”
李夕月被她冷嘲热讽了半天,心里的火气真的有些往上冒得控制不住了——不错,她也是家里娇养长大的女孩子,官家小姐虽不敢自居,也没人会当着面把她往邪处挖苦。
她一抬头说:“主子,其他话奴才也不敢驳,奴才长得万不如主子十一,更没存了什么攀龙附凤的心。奴才不是官家小姐,但家里人还是仔细教导奴才知道廉耻,也知道家里从马夫到丫鬟也都是值得敬重的人儿,不该随意挤兑。”
耳边“啪”的一声,是颖贵人在拍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