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太监在里面打着盹儿看火。
皇帝四下一看,果然抓着另一个该当在里面当差的——现在却在屋子外面开小差呢!
他现在一看身形就知道是谁。但见蹲在假山石下面的草丛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什么,却不知道她在干嘛。
皇帝悄声过去,轻轻用脚背踢了踢她的屁股,问:“干嘛呢?”
李夕月蹲得不稳,给他踢得一个趔趄,差点跪地上。她先是很懊恼,但见是皇帝,懊恼也不敢发作,回复道:“回禀万岁爷,里面茶水都备好了,五更鸡上炖着,您随时要都是热的。”
皇帝说:“别忙着先推卸责任。问你干嘛呢。”
李夕月岂敢不先把责任给他汇报清楚,不然,他拿“擅离职守”之类的大帽子扣她怎么办?说清楚了,她才从容回答:“里面呢没啥要紧事,奴才出来看看,刚刚听见这里有虫鸣,所以来瞧瞧。”
皇帝很感兴趣:“上次那只金蛉子忘在宫里没带出来,你是打算再给朕捉一只?”
出门前乱哄哄的,确实没记得一只虫子。但李夕月摇摇头:“万岁爷,金蛉子其实不耐寒,这里比京里冷些,季节也不对了,估摸着捉不到了。奴才刚刚看的是蛐蛐儿。”
“这里有蛐蛐儿?”皇帝兴趣不是很大,“斗蛐蛐这种,明宣宗都给人诟病了几百年了。”
李夕月说:“万岁爷说的是《聊斋》里《促织》那故事吧?那故事是挺凄惨的,您是一国之君,‘上之所好,下必甚焉’,确实是别玩的好。”
皇帝给她说得不服气起来,也蹲在她身边,问:“不用你谏言,朕自然晓得分寸——就是玩,也晓得分寸。你读的《聊斋》,是本写鬼怪的书?”
李夕月侧头问:“啊?万岁爷博览群书,居然没有读过这本?”
皇帝说:“这种民间的稗官小说,朕读了干什么?”
想想愈发不服:“你倒像读过多少书似的。”
李夕月笑起来:“奴才读书读得当然不如万岁爷多,家里也不让我读这些稗官小说类的,可是《女则》《女诫》有什么好看的?我阿玛摆在书架上的都是好书,可我不爱看,但他橱里偷偷收着的那些书,我哪本没读过?”
“你阿玛也读稗官小说?”
李夕月说:“打发打发时间,积累积累谈资——嗐,他们那种小吏,写笔文章反正都是照着格式套,平日读书就是为了消闲,难不成还去考状元啊?”
“在旗的人也不是不能考。”
李夕月说:“他呀,老被我额涅说,说他就知道玩,没啥出息。我看,他玩倒是玩出了点出息,反正朋友一大堆,但考状元是别想。”
又说:“其实我们小户人家,哪那么多讲究?小日子过得就是皇天和皇上的恩赐,自己再不去寻些乐子,生活真无味得很。”
突然她停了口,也顾不得旁边就是皇帝,命令式的“嘘”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啦
第32章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预警,这章是皇帝的守身保卫战,哈哈
皇帝顺着李夕月的目光看过去, 一块石头边赫然停着一只蟋蟀,在月光下显出紫金色的背,粗长的腿, 两条长长的触须,正在无知无畏地振翅高歌。
李夕月理都顾不得理皇帝, 全神贯注地拿个竹筒往蟋蟀身上一扣, 一下子就扣准了。
皇帝都忍不住为她喝彩:“这一下漂亮!”
李夕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眉眼弯弯,嫣然笑道:“谢万岁爷夸奖。”然后小心用张叶子合住竹筒的口子,再倒过来让虫子掉进底下, 用团起的麻绳把口子封住, 拍拍手说:“这地方真不错,今晚上就抓着了两只雄蛐蛐。”
“然后你想干啥?”
李夕月想说“斗蛐蛐儿呗”,话到临口顿住了——谁知道宫女斗蛐蛐儿犯不犯忌讳?
皇帝催着问:“说呀, 然后想干嘛?”
李夕月皮着脸笑道:“就养着听听响儿呗。”
“我才不信!”皇帝有些生气,“你真是, 一句实话都不肯跟朕说。”
他觉得心寒——热脸总贴她的冷脊梁, 于是瞬间就像要翻脸一样,起身掸了掸袍子摆, 冷着面孔说:“估摸着就是斗蛐蛐儿吧?没意思,变着法儿玩这些花头, 以为瞒得过朕?”
说完,拔脚要走。
李夕月慌了, 怕他生气要惩罚她, 赶紧追上去拉着他短马褂的边儿,哀求着:“万岁爷,奴才错了。确实是想斗蛐蛐, 但奴才既不赌,也不带坏其他人,您就饶奴才一遭吧。”
皇帝心里熨帖了,回头看她有些紧张,拉着他的衣襟像个淘气干坏事被抓的小女孩,不由也孩子气地一笑,在她鼻头上摁了一下:“不罚你可以,虫子收好,朕回头再问你的话。”
李夕月这才放下心来,投桃报李地说:“谢万岁爷的宽宏大度!今日奴才烹的枣仁茶,万岁爷舟车劳顿,喝一盅祛劳安神。”
皇帝听这话就更贴心,微笑道:“那敢情好,一会儿直接送朕寝宫去。”
李夕月“呃”了一声。
皇帝奇怪地问:“怎么了?就在后面,坐北朝南正中一间,怕找不到门还是怎么地?”
李夕月鼓着闯鸿门宴的勇气,低低地应了声“是”。
她步伐有些踟蹰,她真是不想招惹他,但是有时候自己没脑子,不知不觉就和他聊得甚欢,简直比入宫前和隔壁家亦武聊天玩耍还要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她战战兢兢端着一盅枣仁茶到皇帝正寝的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奴才奉旨送枣仁茶。”眼睛睃着地面,打算送完茶就快快地离开,回屋睡觉。
里面却传来女人的声音:“来了。”
李夕月还在打愣怔,帘子已经揭开了,露出一张薄施脂粉的脸,那脸上一双射着钉子般光芒的眼睛下死看了李夕月一眼,嘴倒是在笑:“正等着呢,我端进去。”伸手就把托盘给端了进去。
李夕月反应快,赶紧替她打着帘子,免着碰到头。
见那背影瘦得佝偻,穿着织锦缎的长衬衣,裹得身形瘦伶伶的,倒是织锦缎上的平金绣在烛光下闪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