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1 / 2)

侍君 未晏斋 2890 字 17小时前

为了不显得失礼,昝宁还是特意在太后寝宫门口恭恭敬敬请了一个安,当着众人的面朗声说:“太后身子骨不适,不愿意见儿子,儿子就在这里给您请个安。嘱咐御医小心伺候着,谁有任何怠慢,朕定不轻饶!”

反正是惺惺作态,行完礼,他拍拍袍子上泥湿的地方,自顾自就起身离开了。

众侍卫环绕,他大大方方到了“九州清宴”里处置政务的阁子,一把将垂在御座前的一面琉璃珠帘扯掉,吩咐着:“朕身子骨已然安好了,太后临时垂帘就可以到此为止了。从明日起,一应奏折仍然送到紫禁城养心殿里,这地方,留给太后颐养天年。朕自然会常来定省。”

侍卫们大声地“嗻”了一声,看着满地的琉璃珠子到处乱滚乱蹦,而几个亲信的已经在帮着收拾桌子上、橱柜里的奏折和信笺,包里归堆全装了一个大匣子,预备着皇帝带回去。

昝宁四下里转了一圈,然后吩咐:“叫颖答应进来。”

在外头等得心焦的颖答应顿时精神一振,对着围房里的镜子摸一摸鬓角,拭一拭脸上的污渍,扽一扽皱褶的衣襟,而后提着过长的袍摆,换了一张千娇百媚的表情到阁子里,蹲身请安,然后说:“皇上,奴才一直在候着您吩咐呢!”

昝宁清清喉咙,说道:“桂儿,你留在园子里吧。”

颖答应一阵失望,大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水,说话都哽咽了:“皇……皇上……奴才是做错什么了吗?”

昝宁低声说:“你当朕是在罚你?不,不!朕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朕管着这里,尤其不能让丽妃翻天。”

他沉吟了片刻说:“这地方得留给太后居住,但朕不放心她;这里配给朕的太监宫女,也全是太后的人,我一个都不能用。你要帮朕的第一件事,把原来朕身边那些人都找回来,重新甄别。”

颖答应委委屈屈的,低声“哦”了一下,旋即又抱怨道:“奴才区区一个答应,谁听奴才的吩咐?”

“原来是为这!”昝宁不由笑了,“你放心,朕自然不负你!”

他到案桌边,扯过一张御用的夹宣纸,提笔濡墨,边写边念:“朕惟赞化宫闱,必赖柔嘉之质。咨尔答应齐佳氏,侍奉深宫,淑慎居心,长奉女箴,礼法是宗。原膺嫔位,却为人所陷,则愈凛小心而严翼,敬勤弗怠。以册印封尔为颖妃。尔其钦承休命,永流翟舀之芳,只荷鸿禧,勉奉掖庭之职。钦哉。”

颖答应眨巴着眼睛听,前面一大半听不懂,但到了“以册印封尔为颖妃”一句可听懂了,犹自不信,眨巴着眼问:“啊?皇上的意思是……奴才……”

昝宁对她笑道:“自然要给你足以匹敌丽妃的位置。”

“这……这……”颖答应心里狂喜,好一会儿才说,“这也太超擢了……”

但转念又一想,自己原本就已经做到了颖嫔,要不是太后那个老不死的从中作祟,说不定自己早已是妃子了,这也算不上超擢。

及至看到昝宁亲自写好了册妃的谕旨,盖上鲜红的皇帝之宝大印,那更是心中怦怦乱跳,反倒笑不出来了,含着一眶热泪,深深地给昝宁磕头:“奴才一万分叩谢皇恩!”

“你有没有信得过的太监?”

“有,有,在永和宫原有两个小太监很得用,很忠心。”

昝宁心想:只是要传递个话儿,忠心就足够了。于是点点头说:“好,你把名字写下来,朕叫人到永和宫把你原先用的几个人都送进来,日常派那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到清漪园门口传话。”

又温语道:“你安心待一阵,丽妃总有狗急跳墙的时候。”

颖答应想着平常丽妃在她们面前趾高气昂、高人一等的丑样,而她马上就可以翻身报复了,此刻心里就熨帖得要命!

立刻点头应下来:“皇上放心,奴才虽笨,这样的差还是当得下来的!”

皇帝冒雨回到紫禁城,天渐渐黑了,而云层渐渐变薄,雨势慢慢变小。他待在西暖阁里,来往的事宜只有请御前侍卫去跑腿。

御膳房的主厨也迁到清漪园去了,一时回不来,御茶房也空落落的,他带到清漪园的人给太后收拾了,而养心殿的人大概也给她后来发的懿旨给一并收拾了。

空落落的殿宇中,他真是像个“孤家寡人”。

荣聿和军机处的几个人来到养心殿西暖阁的时候,看见皇帝正对着一碗馄饨吃得唏哩呼噜的。

见他们来了,昝宁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放下碗筷:“御茶膳房全在园子里伺候呢,只留了几个人在宫里值守,做一顿饭要一个时辰,朕实在等不及也不想吃那种温火膳,叫侍卫飞马到外面买了民间的馄饨充饥——今天一天忙得没顾上吃饭,饿得饥肠辘辘的,大家见笑了。”

没有人说话,反倒都鼻酸——见皇帝他又匆匆吃了两口,把碗推到一边:“百废待兴,这两天只能凑合。今晚大家也都辛苦,但余外的事情不能不处置得宜,不能落一点话柄下来。”

军机处密密商议了半宿,拟定了明日的一切章程。

一切罪过只能先让纳兰国轩担着——定太后的罪不好措辞,因为先帝留印玺的缘故,又因为礼亲王曾经为太后垂帘做过无数的考据,天下只怕也默认了,而无彰显的罪过,总不能因为她“匡扶”“指教”了皇帝就定她的罪。

这也是太后在清漪园里依然有恃无恐的原因。

“事缓则圆。”白其尉说,“去了纳兰国轩,就去了太后的主要臂膀,再顺藤摸瓜挖出纳兰氏的亲信来——现在兵力上以丰台的兵和正蓝旗的兵大占优势,估摸着步军统领衙门也不敢明着起反。”

徐鹤章说:“不过步军统领衙门的问题也要解决:纳兰国轩抄家,就可以给步军统领衙门的旗兵先关两个月的饷,那帮子旗下大爷素来是‘有奶就是娘’,把钱给够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消弥。”

昝宁不由摇头笑叹:“听听,朝廷多么可怜!得靠抄家来给兵丁关饷!”

议定了抄家补饷的策略,又议补缺的人手,又议要乘机处理掉的人。

这场变数中,有人陷入泥淖,有人则翻身立功。

商议完毕,已经四更多了。

外头雨停了,荣聿和军机处的几个人干脆宿在了军机处的值房里。

昝宁由其他宫里暂时调拨过来的宫女太监服侍着洗了脸,洗了脚,实在是不习惯不熟悉的人在身边服侍,于是把几个人都遣到外面,自己独自躺在东暖阁的斋室。

小灯幽幽地亮在羊角灯罩里,他披着寝衣踱到案前,打开上头一个普通的竹丝编花食盒,里头用洁白的油纸垫着,放着一对儿鲜红的糖葫芦。

今儿饿极了,脑子盘旋着的最想吃的却是李夕月推荐的绉纱大馄饨和糖葫芦。大概这阵子压抑久了,突然胃口大开之后就难以忍耐这勃勃而发的食欲。吩咐了侍卫到哪条街、哪个胡同、哪个摊子上买馄饨之外,又悄然说:“隔那家馄饨摊三个位置,有个卖糖葫芦的,插在草垛子上的糖葫芦,特别生津止渴——朕这阵儿胃很差,要吃点这种开胃的小吃。”

那侍卫大概也知道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所以抿着嘴笑着,低声说:“奴才明白了,皇上放心吧。”

按照他的吩咐,买来了最正宗的绉纱馄饨和冰糖葫芦。

昝宁看着晶莹鲜艳的冰糖葫芦,半天都舍不得吃。好容易鼓起勇气吃的第一口,就觉得那糖有点粘牙,而里头的山楂又太酸了。他一边嚼一边想,终于明白过来:毕竟那可不是为心爱的人用心去做的东西。

太酸了!他赶紧喝茶漱口,而那茶水也实在是完全不合他的意——即便之前他被囚在清漪园里,丝毫没有得到皇帝应有的服侍,他也依然在此刻矫情,嫌弃茶水的不好。

直到拉开被窝,独自躺下,雨夜的孤衾显得格外铁硬寒凉。

他抱着被子,眼睛里仿佛满满地都是李夕月月牙般的笑颜,他一声吟哦,浑身发热。